【有件事，我或许应该为此感到奇怪，我本该感到奇怪。

关于这场旅途的起点，关于我的决定。】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

*

两人坐在街边积满了雪的长椅上，一盏亮不起来的路灯立在椅子旁坚守着它的职责：让这个小镇看起来更加繁荣。

至少在白天是这样的。

如果天没有黑，其它的路灯也没有亮。

那谁知道它亮不起来呢。

雪也许已经在椅子上面待了好几天，因为下层的积雪已经变成了冰。

看来在这个天气下，清理工也不愿意出门。

但只要将椅面的雪拨到地上，露出长椅原本的色彩就能够坐上去了——冰冷的木色长椅。

雪开始变大了，天色也越发昏暗，街道上行走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你是说…”科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博尔莱斯给他的饼干。

这个矮人在出门时带了他认为已经足够了的食物，据说那是食品柜中所有的面包。

博尔莱斯觉得科里叔叔大概是只拿了他喜欢的那一部分，但不管原因是什么，总之，那些面包在科里寻找方向的过程中就已经消耗殆尽。

科里一边啃着饼干一边含糊不清道：“你觉得你的女巫妈妈想要杀死这只兔子？”

科里举起没有沾上饼干碎屑的手敲敲博尔莱斯的脑袋：“你是笨蛋吗！兔子能比妈妈还重要？就因为这个，你就决定要带着兔子出门流浪？”

“而且怎么会呢？不会有人毫无理由地想要杀死…额，扔掉的可能性才更大吧！你看，萨卡那么讨厌我的跳蛙们，她不也只是把它们倒在了溪边吗？”

科里摇摇头：“一定是你想多……不对，等一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答应了会和我一起去黑漠，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反悔！!”

“反悔的孩子是会掉进沼泽的。”科里煞有其事道。

小矮人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说下去也许会改变博尔莱斯的想法，于是开始担心他会因此失去自己新得的旅伴。

要知道，他们才刚同行半个伊塔时啊！难道这个还没来得及命名的旅游团就要在此散伙了吗？！

“科里叔叔。”博尔莱斯转过头看向科里，这个矮人几乎已经停止了长高，如今已比他矮两个脑袋。

少年纠正矮人言语中的错误：“首先，我是来波希镇找人的，选择出门流浪的是你。我现在只是改变了决定，决定跟着你走。”

“还有兔子……我是说，柯尔。”他摸了摸怀里抱着的兔子，在大部分时候，柯尔是不准他碰兔耳朵的，但今天是个例外，因为兔子已经冷得忘记了这件事。

“我觉得柯尔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我也觉得我的跳蛙们很重要，但还是萨卡更…阿嚏！”一个喷嚏打断了科里的话，他伸手挥开使自己打喷嚏的罪魁祸首——那几根停留在自己鼻尖上的兔毛。

一阵夹着细小雪花的风路过，带着蒲公英般的兔毛飘到科里面前，痒得矮人当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倒是让科里忘记接着把他的话说下去了，他转头询问兔毛的源头：“你不会觉得呼吸困难吗？”

博尔莱斯老实地摇头，他并没有觉得大号的蒲公英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影响。

但那些衣服上沾着的兔毛叫藤看见了是一定要用它的藤蔓尖尖卷走丢掉的……说起来，就在妈妈回家前不久，闹腾的幼藤就回到了虚无中。

就连最喜欢藏在书桌上的那个花瓶中的小芽也缩了回去。

幼藤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它的幼生期快结束了，藤要在虚无中才能长得更加强壮。

如果不是偶尔还能听见它的声音，博尔莱斯都快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了。

梦见有植物和自己对话，梦见它活泼又啰嗦……哦，一场属于植物的梦，这听起来是多么不可思议。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植物能够拥有这样的智慧。

即使是最具有人性的异植，那些厚厚的图鉴或手册在描述完它们的习性与偏好后往往都会补充上一句——永远不要尝试与植物交流。

如果你认为院子里的花草是因为你的存在才欣欣向荣那就大错特错了，能够让它们感到在乎的只有阳光和雨露。

植物并没有情感，植物并不能回应任何期待，它们天生不存在这项能力。

即使是看似性格各异的异植，它们学会的也只是拙劣的模仿。

欢喜的植物永远欢喜，哀伤的植物永远哀伤。

荆玫瑰不会因为你的爱惜而收起它的刺，千目草永远都在流泪。

大部分植物都是这样，看似生机勃勃，但事实上它并无温度，也没有情感。

一切冷暖都是外界赋予它的……但幼藤的存在颠覆了这一结论。

它欢喜，它悲伤，它可以无碍地交流，聪明得不像是一棵藤蔓，反而像是一只活泼的小鸟雀。

像是那些会在清晨一展歌喉的红鸲，停不下来它的叽叽喳喳。

几枚铜诺欧落在长椅前的雪地上，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甚至没有引起埋头吃东西的科里的注意。

于是那位在长椅前驻足的大叔努了努下巴，两手揣在皮大衣的口袋中不愿再拿出来。

他朝着望向他的博尔莱斯发出几声鼻音示意。

“去买件厚衣服吧，春天就快来了，可别冻死在这个冬天了。”他哀叹道。

随后他面带惋惜地离开了。

给博尔莱斯留下一个孤单又深沉的背影。

他又做了一件大善事，拯救了两个即将死在冬夜的流浪儿。

想必他的灵魂如今已经白得不像话，死后一定会升上天国。

博尔莱斯看着那个穿着长衣的陌生人走远，又低头看向雪地上被铜诺欧压出浅浅痕迹的地方。

“他说什么？”科里茫然问。

博尔莱斯有些敷衍地回答道：“没说什么，但我们等下要去一个地方。”

他意识到科里的衣服过于单薄了，单薄得在这个飘雪的天气十分引人注目。

尽管矮人并不觉得寒冷，他还是得去给科里弄一件新衣服——为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趁科里还没有彻彻底底变成矮人大叔，他们现在还可以选择让科里用人类小孩的身份出行。

博尔莱斯又看向雪地上的浅浅凹痕，是那个大叔的施舍与仁慈。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四枚铜诺欧

但四铜能买什么呢？

可以去卡罗琳太太那里买一根时下最受欢迎的含莓棒棒糖。

博尔莱斯还是捡起了那四枚铜诺欧，随后对科里说：“走吧，和我来。”

他们进到镇上最受欢迎的佩尔服装店。

更加准确的说法是：波希镇唯一的成衣店，这里不售卖布料，店主也拒绝提供缝衣服务。

除非衣服是在店里买的。

但比起买现成的衣服，波希镇的人还是更倾向于购买布料自行缝制，或是去找个裁缝。

这家店很大，有着适合各个年龄段的人的服装，店主是个打扮精致的妇人。

博尔莱斯带着科里进门时，她正摆弄着自己尖尖的指甲，听见门铃声的她抬起头来，用自己的红色尖指甲扶正了眼镜。

镜片后的双眼略显刻薄，她用夸张的腔调惊呼了一声：“哦——是两位小客人。”

“你们不冷吗？”她笑了一声，“要再买一件适合早秋的衣服？”

这两个小孩都穿着属于早秋的衣服，叫人看着就觉得手脚冰冷。

“要给他找一件稍微厚一些的衣服。”博尔莱斯将躲在自己身后的科里推出去。

是科里穿着适合早秋的单衣。

店主很快给科里找了一套合适的衣服，并且让他去试穿。

在等待科里换衣服的空闲时间里，博尔莱斯坐在店主给他的椅子上清点着自己带出来的东西，柯尔端坐在他的腿上打量着眼前新奇的一切。

墙壁上挂满的鲜艳衣服，木头人偶上穿着的红长裙，橱窗中的各色领结，带着蕾丝的挂毯垂着穗子。

从上方落下来的灯光照在玻璃上折射出晃眼睛的斑斓色彩。

“产自科尔喀斯的薄型羊绒布料，喀纳斯羊的毛要五年才能剪一次，这种布料在纺织过程中还会加入黄金与珍珠粉末，使布料显现出特殊的光泽。”

店主忽然开口道。

她又补充了一句：“以及一个懂得量身定做的好裁缝。”

“嗯？”博尔莱斯疑惑地看向她——以确定她的确是在和自己说话。

店主翘着手指，用她的尖指甲取下眼镜，又从柜台的抽屉中拿出一片绸布擦拭着镜片，仿佛是不忍再看下去：“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会让一只掉毛的兔子接触到这身衣服。”

这时，换好了衣服的科里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我好热。”科里不自在地扯开那带着茸毛的衣领，又薅起袖子，那张散步着零星雀斑的娃娃脸因为温度而变得酡红。

“这已经是店里最薄的冬装了！”店主扬起她经过精修的细眉毛，“我看你是在外面被这个冷天气冻坏了。”

“哈？我可一点不冷。”科里反驳道，只有人类才会连这样的温度都无法适应。

博尔莱斯阻止了他说出后面的话，他用只有科里才能听清的声音在矮人耳旁小声道：“不会有矮人连这一点温度都无法忍受吧？”

科里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看不起了。

矮人可是生活在黑漠的种族，那里的温度可算不上春暖夏凉。

矮人天生就不怕寒冷和炎热。

于是他又扯了扯衣领，大声道：“热？一点不热，刚好合适。”

博尔莱斯点头：“好，结账。”反正他觉得这衣服还挺好的，反正不是他觉得热。

这一身衣服只花了七金，在收到货款过后，店主拿着针线，很快就将衣服部分不合身的地方进行了修改。

这也是她让科里去试穿衣服的原因，一个合格的裁缝是不会让客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出门的。

未成年的矮人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小孩子，科里站在店主面前，看着她拿着尺子在自己身上比划，紧张得一动不动。

“这是你弟弟？真听话，比那些量尺寸也要动来动去的家伙可爱多了。”

萨卡妈妈，人类的世界真的有些可怕，维尔没有在吹牛，外面全部都是人类。

科里紧张得流汗，并且用眼神向博尔莱斯求救——但店主在博尔莱斯说话前开口了：“还有你，还活在早秋的孩子，你不冷吗？”

“啊？”博尔莱斯一愣，随后答道：“不冷的。”

“你也在外面被这个冷天气冻坏了？”店主摇头叹气。

【柯尔想要这个！】一道兴致勃勃的声音插进来，博尔莱斯低头看向柯尔。

原来是兔子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领结看花了眼睛，柯尔抬起一只爪子指向橱窗，再次喊道：【柯尔要这个！】

店里并没有适合一只兔子的领带，但这并不妨碍店主现场缝制一条。

店主用她留着尖指甲的手指灵活地给柯尔打上了一个小小的红色领结，并再次感叹这只兔子都比那些量尺寸时也要动来动去的家伙可爱多了。

*

【……并没有记住领结的系法，如果这个结散开了，就给兔子随便打个结好了，反正它低头看不见脖子。】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