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常禹难以置信地听着莫忘尘的话,心里的一根弦忽然就崩了。
那段好不容易埋进心底的记忆慢慢复苏,仿佛一个阴冷深暗的泥沼不断吸纳着他往下坠。
越坠越深,越坠越暗……
莫松谦为何要见他?还是单独相见?更过分的是竟然还让他去徐府单独见面。
行恶之人为何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悔意?甚至还能无视自己施加于他人的伤害。
仿佛是天生的恶人……
上一次若不是莫松言及时闯进来救下自己,他怕是早已成为深潭底下的一具枯骨。
他沉默着说话,莫忘尘不知道他已然会说话,还在等他点头。
萧常禹自然不会同意,他何苦自进陷阱?
无论莫松谦是抱着什么目的,行恶且无愧之人绝对不会有好心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上一次他是被家丁们架着送进莫松谦房间,如今竟然妄想自己去找他?
做什么黄粱大梦?!
他坚决地朝莫忘尘摇头。
“儿婿啊,你这样便不对了,谦儿他只不过是想要向你请教一些婚后的生活常识,你为何要拒绝?”
他自然不会开口与莫忘尘辩解,只是固执地摇头。
“欸!你——”
莫忘尘刚要拿起公公的威严,莫松言及时出现,他站在萧常禹身旁,在柜台下面握住对方的手。
“爹,您也是年逾半百的人,又经多年商海沉浮,为何一到家宅之事上便宛如孩童一般?”
莫忘尘开口欲骂。
莫松言却没给他机会,紧接着呛道:“莫松谦若是有事要问萧哥,大可以亲自出面来问,哪有让小叔子去寻自己的道理?”
“再者说,有何事为何不能让我听见?我可是他血亲的哥哥,虽说不是一个母亲,但到底是我弟弟,我自然也是关心他的,他为何要避着我?莫不是存了些别的心思?”
莫忘尘再度张口欲言。
莫松言继续打断道:“正常人都知道要避嫌,虽说如今他是徐掌柜的夫郎,可到底也是男子,纵是他不举,也不可私自会见他哥哥的夫郎罢?”
“这叫什么事?”
“这点事您不明白?”
“您当真不记得莫松谦曾对萧哥做过什么?”
连续三个问题使得莫忘尘哑口无言,他眨了眨眼睛想着措辞,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确实有失妥当;
他也确实明白,只不过光想着此举能缓和兄弟俩的关系了;
至于那件事,虽说双方各执一词,但苍蝇不叮无缝的的蛋,且还有家丁说漏了嘴……
莫松言见他语塞,顺势道:“他若是有事要问萧哥,我作为他的哥哥,自然不会将他拦在门外,但请您告诉他,求人办事自然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只能他来,而且我必须在场,就这样,其余的您也无需再说了。”
放下最后一句话,他便晾莫忘尘在柜台边站着,拉起萧常禹的手走进后屋。
“萧哥,”门一关上,他便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放心,日后我定会让他受到惩罚的。”
萧常禹紧紧抱住莫松言,将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良久不语。
他不是个记仇的人,甚至自小以来受到的大部分委屈他都能想通透,劝解自己现实残酷,人性无情,哪怕是亲生父母也极少能善待身有顽疾的子女。
这便是人之常情,他接受,他理解,他泰然处之,至少他的爹娘没有将他抛在荒郊野外。
但莫松谦之事却让他如鲠在喉,那日的心惊胆战历历在目,即使对方没有得手,这种受辱的感觉依然令他恶心得想吐。
参加莫松谦婚礼那日,见到对方身着嫁衣走进婚轿,他情绪很平常,并未产生任何不快的感觉,甚至还衷心希望对方能与徐掌柜琴瑟和鸣。
可谁知,今日莫忘尘一提到单独与莫松谦待在一起,他胃里便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中午吃的食物都仿佛坐着跷跷板,一蹦一跳地往上翻。
在莫忘尘面前时,他忍住了,但此刻靠在莫松言肩膀上,问道对方身上的气息,他身心放松下来,想吐的感觉便再也控制不住。
他捂着嘴往外跑去。
莫松言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急忙跟上,还顺势拿了条帕子。
萧常禹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将肠胃一股脑吐出来一般。
莫松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萧哥,无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个人会受到惩罚的,一定会的。”
他特意没有说出莫松谦的名字,防止萧常禹听到后再有应激反应。
萧常禹一直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才罢休。
莫松言急忙温柔地用帕子为他擦拭,又从水缸里舀来一碗水让他漱口,最后才扶着他回到后屋。
“萧哥,门票的事交给伙计们罢,你在后屋歇着便可,伙计们能处理。”
萧常禹唇色发白,喃喃愣了一会神之后站起身来:“不用,我可以,没事了。”
“当真没事了?”
“当真没事了。”
下午和晚上,莫松言时刻关注着他,见他表现如常才放下心来。
然而午夜时分,萧常禹却在睡梦中惊醒,惊呼出声,额头上满是薄汗。
莫松言急忙将油灯点上,回过身想将人搂在怀里,对方却玩命似地推开他,嘶吼道:“别碰我!”
莫松言马上放手:“萧哥,是我,是我,你看看,是我,我不碰你,都过去了,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的,我不会让那个人单独与你相见的,别说单独了,即使我在身旁,也绝不会让那个人与你会面……”
他说着安慰的话,等着萧常禹平复下来。
创伤发生之后,有人会在第一时间爆发出各种情绪,有人则会在第一时间将各种情绪压制下来。
结果便是后者比前者更容易陷进痛苦的回忆中。
萧常禹恰好属于后者。
一是性格使然,幼时的经历让他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二是当时的他并不能顺畅地开口说话,于是便将所有情绪想法藏在心里;
三是当日所有的事情赶在一起,先是他被欺辱,后是莫松言被打得头破血流,紧接着两人又被赶出莫府,再之后破庙、寻宅子、想办赚钱还债……
一连串的事情令他忘记思考那些不快的事情,于是惨痛地记忆便在终日的忙碌中被他遗忘在角落,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但这些被压制下去的记忆终有破土而出的那一日,到那时,长出来的不是参天大树,而是泛着毒汁的枯藤,攀爬、蔓延,直到最终将人吞没或者被火烧成灰烬。
即使对方没有得手,即使莫松言破门而入制止了暴行,但衣裳被人撕扯的恐慌、围观家丁戏虐的目光和笑声,莫松谦的双手在他脸上轻拂的耻辱……
一切的一切都令萧常禹倍感煎熬,仿佛自己已经被对方玷污了一般。
他推着莫松言:“你别过来!”
莫松言看着他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床上,心疼得不行,也后悔得不行。
他顺从道:“好,萧哥,我不过去,你别害怕,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萧常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莫松言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亏他还是个现代人,亏他知道些心理健康方面的内容,怎么没有发现萧常禹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潜藏着巨大的情绪波动?
若不是因为他耽误了这些时日,萧哥何至于被恶梦惊醒?何至于变成如今惊魂甫定的样子?
都是他的错……
莫松言握紧了拳头,都是他的错。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疼痛令他愈发清醒,是他的错,但最主要的是莫松谦的错。
莫松谦,他一定要让莫松谦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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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莫松言终于将人哄好,虽然萧常禹仍旧抗拒身体接触,但至少能让他牵手了。
莫松言一边思考教训莫松谦的计策,一边安抚萧常禹这只受惊的小猫。
岂料莫忘尘又来了。
“谦儿约你们明日去香满楼。”
莫松言将萧常禹送到后屋,回到柜台前审视着这位空有皮囊的人,没好气道:
“还没放弃?香满楼?徐家的地盘,他请我们去徐家的地盘和让我们去徐府有什么区别?真以为我们会主动进他的圈套?”
“我们可不敢赴这鸿门宴,他也不用来找我们。”
莫忘尘气得跳脚:“你这当兄长的怎能将弟弟想得如此龌龊?”
“爹,您有何可生的?”
莫松言笑道:“许是我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弟弟了,但事出有因,他做了何事自然会承受何种果,这也怨不得我。”
莫忘尘气得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莫松言却反而更加无所顾忌。
“爹,弟弟的品性被培养成这样,您可是功不可没,您好好反思一下。”
“我反思什么?”莫忘尘甩手,“还不都是你小娘教的?”
莫松言扑哧大笑:“爹,您这话说得好像弟弟不是您亲儿子一般,‘子不教父之过’您没听过?莫非莫松谦当真是不是您的骨肉?”
莫忘尘勃然大怒:“你个逆子!胡说什么浑话!一切都是你小娘的错!”
莫松言才不管他的狡辩,直接打断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去的,您愿意当他的传话筒那就麻烦您告诉他,我们不会去找他,也请他别来打扰我们。”
“毕竟我们四人之间的故事太过复杂,还是少见面为妙。”
说完他便将莫忘尘请出门去:“莫氏茶楼怎么能离得开您,您还是赶紧回去罢,我还有事,便不远送了。”
莫忘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有些悲,呜呜呜,哭了
就不安排小剧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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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宝贝们,今天迟到了
白天有些忙,不好意思呀
以后不会啦~
给小莫和小萧换了个新封面
当作提前给他们的过个元旦
还挺应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