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友谊其实也很复杂，只不过男生都爱面子，爱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掩饰其中玄妙。

而霖慈想，上天是偏爱覃凤声的，新添的一项力证就是覃凤声终于在期末的那场考试里如愿超过了周青炽。他那亦敌亦友，相互帮助又相互竞争的老友。

他们这种好学生，卷子一做完自己考成什么样就已经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覃凤声更是自出考场后看到周青炽铁青着脸，心里便明白过来。偏偏要耍贱，拽着周青炽对答案。周青炽不搭理他，覃凤声也不恼，心满意足地下了楼梯，正撞上上楼的穆霖慈。

“你瞅瞅你这不值钱的样。”霖慈痛心疾首，“你好歹也是咱们16班的风云人物，你的格调呢？小人得志。”

覃凤声终于放周青炽自由，笑眯眯地跟上霖慈。他显然心情很好，双手插兜，与她并肩而行，“你说谁是小人呢？小爷我这叫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我这叫‘大爷得志’。”

霖慈见他这样，心里也替他开心。别人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可在她心里，覃凤声的确是“大爷得志”。他那么好的人，超过谁都是应该的。

期末考后放了三天假。假后要发成绩和开家长会，霖慈这次考得不错，进步了实名。虽然还是很痛苦地在班级中下游徘徊，起码也不算一无所获。也算有个交代。

发成绩那天，霖慈还挺开心，虽然不肯承认自己或是是想见到谁，可在看到走廊上跟男生们讨论NBA的覃凤声，嘴角还是不可抑制地勾了起来。

真想他啊。

真想念他。

覃凤声似乎感受到了目光，四目相对，很拽地冲她点了点头。

......装什么酷啊！一点都不想他！一点点都没有！

成绩单下来的时候，霖慈看到那差强人意的成绩已经平静到麻木，反而先去看覃凤声的成绩。他的成绩很好找，不是班级第一就是班级第二。霖慈看到第一列的“覃凤声”三个字，年级排名那一个小小的“3”字，大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起码，和别的同学相比，他们俩......算亲近吧？

“周青炽考了第几名？”

她戳戳覃凤声的脊梁骨。趴在桌上补觉的男生坐起来，斜倚着墙壁跟她说话，“你打听他干嘛？”

“我好奇啊。我好奇你俩谁笑到最后了。”

覃凤声挠挠头，神情有些别扭，“那当然是我了。他这回考的不行，掉出年级前三十了。”

“瞧瞧，你很厉害的嘛。”霖慈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覃凤声的表情却很古怪，憋了半天还是憋屈，气冲冲地对霖慈吐槽道，“老子好不容易这次考这么好，结果那家伙根本不接招！”

罢了还不忘愤愤道，“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霖慈无语，“别人退步你还管？”

“什么啊！”覃凤声悲愤道，“你根本不知道！都是有个女的考前跟他告白！搞他心态！”

“哇，无间道啊。”覃凤声的声音不算小，周飞飞也凑上来，“谁啊谁啊？哪个大佬让我膜拜一下，这计谋太牛了。”

覃凤声啧啧，也很有看好友笑话的神态，“这次的年纪第一，梁友澹。”

他补刀道，“要不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不就是一句告白而已，有那么大威力吗？看他那样，忒.....”

“忒没格调。”霖慈抢答。

周飞飞摇头，一脸“你没救了”的神情望着他，“老天果然是公平的。咱们班的大状元大脑有一部分还完全没开化呢。”

老侯在讲台上讲得头头是道，讲台之下的同学们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发完成绩就是家长会，周飞飞这次考得不错，看到走廊上的母亲，十分热情地挥了挥手。霖慈也往外看去，试图找到穆燕或者姑父的身影。

走廊上的家长渐渐多了起来，老侯见好就收，三两句结束班会。路过老侯的时候，他笑眯眯地拍拍霖慈，夸奖道，“这次考得不错啊，一会儿多夸你几句。”

霖慈笑嘻嘻地说好，心里却在打鼓，不知为什么穆燕还没来。

正想着，就看到由之从楼下跑上来找她。由之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原来是齐济在学校跟人打架，穆燕临时被学校叫去处理。而饭店又离不开人.....由之道，“你妈让我爸托话说她争取赶到，实在不行就跟老师解释吧。”

霖慈的生活时代，正是独生子女政策盛行的时期。一高的孩子里十个有九个都是独生子女，谁家多了一个孩子都是很新奇又值得探究的事。而多子女家庭背后的意思无外乎就是特别，特别于城市户口，特别于健康家庭。她们班只有两个是多孩家庭，一个是霖慈，另一个是王芸。她是个开朗大方的女生，上头有个自闭症哥哥，如此才有了她。

相比于王芸聊天时自然解释的大方，霖慈并非掩饰自己的家庭状态，可却也很难自己主动开口向别人说明什么。

可打架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快结束，霖慈象征性地在走廊上等了一会。教室渐渐被家长们填满，可校门口还是找不到穆燕的身影，霖慈叹气，准备去找老侯摊牌。却不想撞上覃凤声，“怎么还没走？你爸妈呢？”

教室里现在就剩下他和霖慈的位置上空空如也，霖慈奇怪，“你爸妈也没来？”

覃凤声耸肩，“我家从来不给我开家长会......”

难道他......？心下一动，霖慈几乎有些憎恶自己在听到覃凤声相同经历后的激动，可那种患难相恤、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格格不入的心情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如何也不能消散。

“反正我什么情况，有的人去给我妈打小报告。”

远处卢老师拿着笔记本准备进教室，霖慈看着覃凤声乖乖冲她喊，“妈好。”

霖慈错愕，一个反应不过来，跟着就喊，“妈？啊不......呸呸呸，卢老师好！”

由之在一旁吃瓜，当即喊，“卢老师好！我可没喊错哈。”

说完就闹了大红脸。覃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笑起来，卢老师也笑了。霖慈臊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覃凤声还在一旁不顾死活，“穆霖慈，有想法直说啊，不用来‘曲线救国’这一套！”

霖慈一脚踩在他雪白的球鞋上。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也觉得可笑，是啊，且不说那是天之骄子覃凤声。就算是一个跟她同样不幸的人，可彼之不幸也无法衬托出我之庆幸。霖慈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她在想些什么呢？哪来的自信去误以为覃凤声会在生活的某处跟她有同样的经历？

他那样的人，自然有自小长大的叶知秋同他相配。

时隔多日，摇摇晃晃的高中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可她还是无法对覃凤声问出那句“奶茶好喝吗”。

走廊上已经没有家长，教室里纷纷传来各个班主任激昂洗脑的动员声。霖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但也有些轻松，起码这狼狈的成绩单可以晚一些让穆燕知道。忽然背后有人喊她，霖慈听到那个声音就是生理性的一激灵。

扭过头来，果然是周素芬。

霖慈愣住，她没想到周素芬会来。

周素芬显然也是半路知道的消息，估计是一路从镇上蹬着自行车跑过来。霖慈心情复杂，她不明白为什么周素芬如此这么有热情。要知道从小到大，周素芬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与她有关的活动。小学的霖慈有一个很刻薄的班主任，总会为迟到的学杂费、家长会空档的座位去讥讽嘲笑。

一开始霖慈还会哭着求周素芬去学校。彼时的周素芬是怎样来着——坐在麻将桌上，冲着那位一年后成为她继父的男人抛媚眼，叼烟的手指点点她的脑壳，“滚去玩吧。妈妈知道了，这把结束了就过去。”

可周素芬实在是笨蛋，总是赢不了，是而一把结束又一把。霖慈睁开肿胀发酸的双眼，才发现天边染上落下，鸟雀惊起，是放学的学生们牵着父母的手回家了。

可是看到周素芬一脑门的汗，还是会心痛。

一种不亚于自残的痛苦从心尖蔓延。由之也很惊讶，有些担心地看看霖慈，率先开口，“阿姨，快，霖慈作第三排。都开始啦。”

周素芬讪笑一下，目光却在覃凤声和穆霖慈的身上流连，其中满是狐疑。霖慈被盯得不好意思，不着痕迹地跟覃凤声保持了距离，僵硬道，“进去吧。”

周素芬显然对她不叫妈的行为很不满，当即丢下一句，“没大没小。”

还是进去了。

周素芬的行径跟一中其他家长格格不入，霖慈在走廊上望着她局促又不合时宜地坐在教室里，忽然想自己在教室里是不是也是这幅不入流的模样。自以为是地坐在教室里就以为拿到了成功人生的入场券。

当即一股无法遏制的悲凉无力涌向心头。霖慈为别人知道周素芬是自己的母亲而羞愧，同时又为自己产生如此念头而感到更为羞愧。如果现在有根麻绳摆在面前，穆霖慈一定会立马上吊来解决这杀人不见血的纠结！

教室里的周素芬显然也有些如坐针毡，她本以为来参加女儿的家长会是出风头的时候。结果看看女儿的排名，又看看前后左右，脸渐渐涨红成了猪肝色。明明她自己不爱学习，更是没有认真学习过一天，却在霖慈这得到了不少老师和同学家长的奉承，便以为学习是她女儿的天赋，是件极容易的事。

大概跟周素芬没有上过高中也有关，她并不知道相对运动，并不知道当大环境快速向前时，几乎是散养学习的霖慈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