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芬像个被惯坏了的小孩。

尽管霖慈始终觉得，无论是她姥姥家，还是周素芬自己，都没有惯她的资本。

可周素芬仍旧是如此我行我素得活到了快四十岁。

听穆燕说，周素芬生她的时候才20岁。

如今霖慈长到了17岁，可周素芬的心理年龄好像还停留在20岁，稍不顺心就要撒泼打滚。似乎这是她学会的对抗这世界的唯一方式。

霖慈不知道怀上她的时候，周素芬有没有破口大骂，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没有打掉一个本不在计划中的孩子。

是爱吗？

霖慈身上一阵恶寒。

教室里，周素芬没有再听到老师的恭维和夸奖，很不习惯。

身子终于不在维持着那可笑生疏的刻意姿态，只是坐在桌子上，看霖慈的卷子就好像在看超市促销单。

走廊里仍有不少学生凑在一起说话，那些都是要等父母一起回家的。

由之拍拍她要走，霖慈点点头。装作无事发生地跟覃凤声告别。

“那个......你们要不要去逛逛书店？”

覃凤声忽然开口。

由之奇怪道，“逛书店干嘛？”

覃凤声脸红了，“......啊，昨天我路过书店，发现新出的练习册上架了。”

由之大叫，哇，你们这些好学生真是不是人啊！

霖慈奇怪地望着面前这位奥赛种子选手，他做的习题册都是那种自行打印的独门秘籍，哪里需要跟她们这种普通学生一块去买他眼中的“浪费时间”的破纸。

霖慈敢打包票，他才不会做！

覃凤声耸肩，臭屁道，“有时候也需要亲民一下嘛。做人要低调。”

一旁由之开口，“帅哥，是不是你推荐的练习册更能考高分？”

一声“帅哥”，差点把覃凤声哄得找不到北了。

三人下楼时，正对上叶知秋和周青炽，还有一个霖慈不认识的男生也背着书包下楼来。

显然他们跟覃凤声都熟得很。男生一看覃凤声跟两个女生走在一起，一个矮一些的男生大喊，“老覃，你这借口找的可不好啊。”

霖慈和覃凤声双双脸红。

周青炽在一旁一直没出声，仍旧是冷津津的，见状难得对霖慈笑笑，低声道，“不好意思，他们就是比较爱闹。”

覃凤声一个跨步挡在两人中间。

年轻的男孩连脸红都不会掩饰，却还是勇敢地对使坏的周青炽道，“周青炽，你少在这趁虚而入。”

鱼儿上钩，周青炽收网，“我怎么了？我趁什么虚了，又入什么了？”

覃凤声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乖乖认输。

周青炽难得勾起嘴角，也算报仇雪恨，心情能不美丽吗？

叶知秋咳嗽两声，很不喜欢被冷落的感觉。但却难得正眼打量了霖慈一番，“人家是老覃的好学生，能不上点心吗？”

这还是她们说的第一句话。

矮个儿男孩上前握手，“你好你好，我一直想上覃老师的课都没上成啊。你展开讲讲，覃老师怎么收你的？”

覃凤声简直要发飙，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是放不下来，最后只好气急败坏道，“关度！”

“好嘞好嘞覃老师，我收声！”

一行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出了校门。校门外就有一两层的新华书店，一进门就是一系列畅销书。霖慈看到漫画书就走不动道，覃凤声好奇凑上来，也学着拿起一本跟她一模一样的书来看。漫画区只有他们两个，覃凤声随便翻了翻，忽然来了句，“我觉得那你画的更好看。”

霖慈脸红，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才道，“我跟他的风格不一样......”

霖慈的画风是什么样的呢？覃凤声又想起那副漂亮的壁画来——繁复精致的笔触，华美典雅的颜色。她明明是个第一眼会让人觉得平淡清新的人，可最会运用浓墨重彩。

商量壁画主题的时候，三个女生很是商讨许久。

最后决定以《恶作剧之吻》为题，尽管有个女生提出要画《王子变青蛙》，奈何寡不敌众，只好服从。

准备壁画的那段时间，覃凤声几乎都在观察。观察霖慈，观察她提笔在白瓷砖上勾勒着线条。拿着纽扣的湘琴一点一点在笔下绽放出来，而执笔的女孩却不知道自己也在某人的眼中悄悄绽放。

覃凤声根本没看过台湾偶像剧，小时候叶知秋曾逼着一众小伙跟她一起看，但覃凤声不到五分钟就昏睡了过去。据关度描述，覃凤声的呼噜震天响，把叶知秋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你为什么不画漫画呢？画的那么好看。”

新华书店的一层，温暖安静，身边的覃凤声声音轻柔。

“好啊，我也想画漫画，当漫画家呢。”

就在这一刻，好像因为身边的那人是他，所以那些只敢在内心深处想起的话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嗯，还要当大漫画家。”覃凤声没有什么反应。

但霖慈感激他的“没有反应”。

“当然了，我会成为大漫画家的。”

一向郁郁寡欢的少女头一次展露自己，轻松自在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叶知秋又飘了过来，但看到霖慈却难得笑了一下。因为叶知秋的忽然闯入，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行人再度汇合，霖慈对辅导书没什么兴趣。覃凤声倒是很认真，把各家辅导书都翻开看了看，最后挑了套相对基础的递给霖慈。

叶知秋在旁边撇嘴，关度将其看在眼里，开口道，“覃老师，你也帮我们挑一套。”

覃凤声偏头看看他，又看看一旁不肯长嘴的叶知秋，又对关度道，“你嘛，那得去初中区挑。你小子重新学起好了。”

因为资料都是覃凤声帮忙挑的，霖慈便直接全部买了下来。等付完款，钱包里只剩下了仨钢镚。

但好像第一次没有感觉到肉痛。一堆辅导书装进塑料袋里，覃凤声很大方地帮她拿着，打算帮她送回车棚。

一众年轻人走回校园门口时，正好赶上家长会结束。

周素芬本来就开家长会开了一肚子气，出了教室越想越生气——想起自己这一路飞奔，出了一身汗，结果霖慈却是泯然众人，没有一科成绩“拿得出手”，心下愈发觉得不爽。

她气冲冲地出了校门，遥遥看到一票嘻嘻哈哈的小年轻往学校里走来。

而她的好闺女，穆霖慈，赫然在列！

火腾一下就冒出来。

周素芬难得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径直走上前来。霖慈吓了一跳，来人还没看清，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皆是惊愕。

霖慈瞋目结舌地望着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自己身前的人——覃凤声——他的脸偏到一边。

霖慈呆住了，耳道里是血不停往上涌的声音。

“你到底要干嘛？”霖慈着急地去看覃凤声的脸，却不想被周素芬逮到空子一把将她拉过来，又是一巴掌。

脸颊滚烫，头沉重地抬不起来。所有的自尊自信在这一瞬间分崩瓦解，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眼睛。

荒唐。

简直太荒唐了。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由之先跳脚，“阿姨，你干嘛啊？”

叶知秋说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当即冷哼一声，查看起覃凤声的脸来了，“神经病啊你！你当这是菜市场，撒泼也要看对象的！你别走，咱们派出所见!”

“穆霖慈！我怎么生出个你这么不要脸的货色！”

周素芬可不管别人，仍在滔滔不绝。

仿佛羞辱了霖慈就可以弥补她本就所剩无几的面子。

“你说话注意点！”

覃凤声仍是挡在她和霖慈中间，不肯退让半分，“有什么事回去说，在大街上打人算什么意思？”

被小辈教训，周素芬怎么能忍？

当即指着覃凤声就骂了起来，“我教训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你个小流氓不学好，成天就想着怎么哄骗小姑娘，你有什么出息你？”

“周素芬！”

霖慈眼眶湿润，她几乎被臊得体无完肤，只是憋着一口气不肯在周素芬面前示弱哭泣，来显得自己愈发狼狈。

“你能不能不要......”她忍了又忍，“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好吗？”

周素芬毫不顾忌，“为什么回家说？你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回家说？你不干这些丢人现眼的事，你怕什么？”

她抓着霖慈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外走，由之抓她，急中生智道，“阿姨，我们寒假作业还没发呢！”

“你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我养你这么大，送你到这里读书，是让你干这些的吗？！”

周素芬松开她，走前还要放狠话。

“你根本就没养过我！”霖慈终于忍不住了。

“嘿，真逗啊你。”

周素芬本打算走了，又折回来手要戳她的额头，却被覃凤声挡得死死的，只好作罢。还不忘恨恨道，“穆霖慈，别以为你上赶着吃别人家的饭吃几年翅膀硬了，你别忘了，你永远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管不了你了？”

周素芬风风火火地来，大闹一通，又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走了。

留下一地少女碎成齑粉的自尊心。

被周素芬这样一闹，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队伍陷入沉默。

许久，还是叶知秋低声道，“咱们先走吧。”

覃凤声固执地不肯走。可霖慈头发散乱，偏着头不说话也不肯看他们。由之对覃凤声道，“你也先走吧，这有我呢。”

脚步声逐渐远去。

霖慈终于颤抖起来，她一把抓住由之的手，慢慢蹲下，宛如溺水之人终于抓住稻草得以喘息。由之正惊愕于她手的冰凉，却听到霖慈可怜的声音传出来。

由之必须蹲下来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而霖慈早已泪流满面，她哭着说，我完蛋了，由之，我这辈子完蛋了。

由之的眼眶红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霖慈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