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慧心妙舌。原本复杂久远的故事，在她口中，只消二十分钟，就可以运用各类修辞生动形象又简洁地讲述清楚。

她说，他们那一对在校园里也算是风云人物了。留学生圈里哪个不知道他们的绝美爱情。

她说，覃凤声体贴周到，别人有的丁近鸿肯定有，别人没有的丁近鸿还有。

她说，我们当时都以为他们毕了业就要结婚来着。唉，只可惜近鸿......

她说，是覃凤声先追的丁近鸿。

脸好僵，叶知秋终于说完了。霖慈苦撑许久，终于放下一直挂着的嘴角，这才发现表情保持太久，害的她太阳穴都被扯痛了。听来听去，这才发现最有杀伤力的是叶知秋的最后一句。

是覃凤声先追的丁近鸿。

霖慈不是自恋的人，可她无法不对自己的感情敝帚自珍。

从重逢到求婚，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都是假的，可人性中总有犯贱的成分，于夜深人静时跳出来，用天真懵懂的声音引诱着她——

万一呢？

万一这么多年，他也放不下她呢？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此刻烟消云散，转而幻化成一面镜子，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对啊，他只是高中时曾经向她抛出过橄榄枝而已。他那样的人，自己估计都没当真，而她辗转多年念念不忘。忠犬八公感人之处在于“犬”字，可霖慈呢？都不用他投食，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傻乎乎地认定他此生不换了。

霖慈想，她真羡慕覃凤声，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爱谁谁就会爱他。

不像她，苦苦钻营，痴痴等候，终于感动上苍，拿到了替补号码牌。

真够可怜的。

角落的洗碗池内仍堆放着的铸铁锅，似乎也在嘲笑着她和自己同病相怜，殷勤的下场就是人家一口不吃直接丢掉。

任自若在一旁忽然看了看手表，提出要走。其时叶知秋正在心里默默观察着霖慈的表情，她那些细密的伤痛是否给自己带来了痛快，叶知秋已经分辨不出，只是太过用力入神，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这感觉，怎么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叶知秋不想呆下去了，她提起包就要走。霖慈要下楼送，被任自若拦住，“没事，有我呢。保证把大美女送上车。”

厚重大门一关，骤然分成两个世界。

叶知秋站在电梯里，还有些恍惚。

“满意了？”

任自若忽然开口。

叶知秋装傻，“我满意什么？”

任自若不纠缠，“你刚才也看到侧卧的灯光了把？新婚燕尔的，怎么会分房睡呢？”

叶知秋冷笑，“你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个变态。”

任自若浑然不觉她的冷淡，反而笑了，“真有意思，果然爱运动的男人运气不会太差。大美女，我倒是真想看看你们要干什么。”

叶知秋心情不好，她讨厌任自若洞察一切的目光，也讨厌任自若口中她的形象，可最讨厌的还是她自己心里清楚，任自若说的都是对的。她在恼羞成怒。

“关你什么事？”叶知秋破罐子破摔，漂亮矜持的脸蛋上难得显露出如此厌烦乖戾的神情，“你算哪根葱，也来凑热闹？不是，你这么多事，不会想挖墙脚吧？看不出来，你好人|妻这口。”

她有心恶心他，可偏偏任自若我自巍然不动，反而显得她愈发像个跳梁小丑——

“眼力不错啊大美女，你怎么知道我想挖墙角的？”

任自若大方坦然，反而让人觉得他在故意开玩笑恶心人。

“神经病！”叶知秋骂了一句，上车猛踩油门，远离是非之地许久，心仍旧惴惴不安着。迟迟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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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凤声回家时已是第二天。都怪丁近鸿，不知发什么疯，等他赶到时其情绪已近癫狂。覃凤声安抚无果，还是最后威胁似地吓唬了她几句，沙发上的女人这才平静下来。

覃凤声还记得自己当时认真询问丁近鸿的话——

“丁近鸿，不会是国外科研压力太大，你也跟着嗑了吧？”

丁近鸿赠送白眼一枚。

覃凤声打开录音笔，打算认真了解情况，却不想放在桌上的笔直接被丁近鸿夺走把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惹得他很是不快。

平心而论，他与丁近鸿多年未联系，如今的亲密程度都比不过他与叶知秋。若说覃凤声心里还有丁点对她的不好意思的话，那也在今晚莫名其妙地被叫来戏弄一番给消耗殆尽了。

覃凤声懒得多说，起身就要走。却不想丁近鸿忽然开口，“覃凤声，我还以为你当初弃理从文心有不甘呢，没想到现在一个小律师也干的这么奴颜屈膝的。”

彼时覃凤声的手都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闻言满头问号，扭头认真发问，“丁近鸿，你是不是得甲亢了，怎么现在火气这么大？有空去医院查查吧。”

丁近鸿一副无语表情，她终于起身，示意覃凤声稍安勿躁。自己打开电脑调出邮箱界面，挑挑眉，示意他上前来看。那动作像是唤狗，可覃凤声无法不上前去。

因为他看到了界面上方，曾经的导师，Dr.Brown的名字。

“你是打算彻底与在英国的一切割袍断义了吗？要不是今年我好心帮你给Dr.Brown发邮件敬颂，小老头给我抱怨，我还真不知道你小子派头这么大。Dr.Brown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你都不带看的。”

覃凤声没搭理她，自己挪过电脑来，看了许久，才笑道，“怪我，忘了跟Dr.Brown报备一声，我回国就换了邮箱。这个邮箱，我很久没用了。”

丁近鸿瞅他，冷笑道，“覃凤声，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懦弱了？是忘了还是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覃凤声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上。丁近鸿故意夸张式地咳嗽了两声，表示抗议。覃凤声斜睨了她一眼，难得有些许痞锐气息外露。丁近鸿无奈，“好歹给我一根吧。”

覃凤声掏出一根给她。丁近鸿凑上前，要用他的烟点上，却被覃凤声躲开。丁近鸿也不见面上讪意，自己点着了烟，抱手抽了一阵，忽然感慨道，“覃凤声，你知道吗？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分不清咱俩当时是情侣还是烟友。”

覃凤声笑笑没说话。

“虽然我挺看不得你好的。但实验室那边缺人，Dr.Brown很希望你能回去呢。”

“现在你这律所也不是离了你也不转了，你也结婚了，为什么不回去呢？”

别墅寂静。屋外挂起北风来，呼啸着的寒风拍打着窗户，室内，壁炉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那是柴火消失前的温和抗议。覃凤声盯着壁炉，温暖的火焰映照着他愈发俊朗成熟的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丁近鸿望着他，目光复杂——英雄惜英雄，求学的道路是艰苦寂寞的。能走到他们这一步的，曾经吃了多少苦大家心里知根知底。更何况——

“覃凤声，你别告诉我，你之前那么刻苦都是犯病。”

覃凤声抬腕看看表，竟然已经是后半夜了。太晚了，不知道霖慈睡了没有。他挥挥手，“走了。”

丁近鸿追出来，“你好好考虑一下。覃凤声，你现在做的，是你想干的吗？我看不起你！”

覃凤声没有回头。丁近鸿紧了紧身上的毛毯，转身后从腰间摸出一物——原来是刚才的录音笔。

面上装的再像又如何呢，还不是在细节上自乱了阵脚。

丁近鸿无奈地摇了摇头。北风又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吸吸鼻子转身回屋了。回屋后便跟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通了。

“你那边怎么样？”

丁近鸿把玩着录音笔，笔身上像素数字在昏暗中发出悠悠的蓝色冷光。叶知秋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听起来性质不高，“算是一切顺利吧。”

“什么叫‘算是’？”丁近鸿对待一切都有如对待她试验记录本上一行行数字的严谨，“我可是真希望覃凤声能回英国，你可别托我后腿。”

叶知秋翻了个白眼，就烦跟理科生说话，尤其是半辈子窝在实验室里的没情商理科生，反驳道，“你这么有把握，怎么当初覃凤声要回国，你没拦住他？”

当初要回国啊......

丁近鸿的眼睛眯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正坐在方才覃凤声做过的椅子上。视线放远，正好对上壁炉。鬼使神差间，目光再往上，是掉了一小块墙皮的天花板。正因四周整体完美精致，愈发显得这块掉了的墙皮刺目。

“大概是美中不足，覃凤声自己也忍受不了白玉有瑕吧。”

丁近鸿老神在在，可语气里难掩惋惜惆怅。

“再说了，当时他家里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