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叶鹤舟寻到玉泽时,已时至深更半夜。
她随手极轻地掩上身后房门,带起一阵风吹散满屋如雪宣纸,连枝铜台上半残火烛同干透墨砚一起摆在他手边,只见对方阖眼伏在案上好似睡去,侧脸线条漂亮柔和、不似往日锋利。
“...仙尊。”
以尊称唤她的低哑声线响起,先前尚在浅眠的玉泽忽地睁开了眼睛,叶鹤舟无言站在原地望他沉默片刻,乌檀长发被窗外吹入的风雨肆意拂动,上前两步俯身抽走了对方手中先前写昭天下书时所用的笔,在他耳边落下一声叹息。
“我知你大仇将报、血债清偿...但先睡一会吧。”
仙人多轻一声喟叹。
“当今天子通敌、宣家失德...早已不配再拥有这天下!”然而他听自己说着那些多年来不曾明言的血泪仇雠,嗓音近乎无力嘶哑,“纵留下千古骂名又如何?大景如今暗疮遍布,上有暗斋把控朝纲,下有朱门剥削百姓,败絮之深还要粉饰太平!当今是这样的皇帝、有这样的朝野.....”
“不如我一纸搅乱这朝纲....”他字句话语言至最后已显出几分癫狂,“也给这世间怀才不遇的贤士名臣一个机会,为天下黎民百姓择个明君!”
而仙人那双金眸很安静地注视着他。
她有一双和宣家血脉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睛,却澄澈的不沾染半分埃尘,是年轻到令旁人觉得不似她应有的眼睛,其中又盛满了柔和悲悯。
他想起花云应有一双和仙人很像的眼睛。
玉泽伸手攥住她衣袖下摆,又像是怕脏了什么似的下意识松开,叶鹤舟借抽笔时俯身之姿又近前些许,抬手微顿几秒才落在他背上,摸到过分清瘦的脊骨,又向上攀缘几分按住肩膀。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迟钝的意识到。
那是一个仙人不知以何种心态给予他的拥抱。
那些原本在他血液中沸腾的狂喜与无可抑制的激动忽然凉了下来,化作一小片岩浆冷却后的浮灰和上面轻飘飘的落雪,有冽风携寒霜同浅淡梅香迢迢吹过他心上凋零桃源,似春昼化冻解封明溪流水潺潺,便穿过松风林照的山间。
“为苍生择其明主、正这世间法理之规,那是云心他们届时思虑的事.....”叶鹤舟松手放开半拢着玉泽的姿势,垂睫望进他碧青眼眸中,“但这不是你现在需要考虑的难题。你既决意为师友亲眷数万袍泽报仇雪恨,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话落屋内一时吹起猎猎狂风呼啸而过,玉泽原先衣摆下所压千百张他日夜不眠执笔所写下的信笺漫天飞舞,在第一张纸将要飞出窗外的前一刻,他叹息一声端起烛台点燃了眼前笔书。
“...仙尊。”他颤声,“您不必为我如此。”
叶鹤舟一撩衣摆坐在纸堆中,有一点飞溅星火落在那张信笺上,随即满室被流火照彻映出绚烂华光艳色,她挥手捉住一纸将燃尽的残灰。
“我说了。”她笑起来,“你要打碎这华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