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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玉庭‖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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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山色连波,檐边疏落封玉窈窕。

“仙尊。”

叶鹤舟挑起卷帘望远江冻玉,天光映了眸中飞鸟掠过云空的痕。身后传来清朗嗓音,她回身去看擦去颊上溅血的少年人。袖边别白昙,怀中抱锈剑,端得哪家公子姿容翩翩。本该是温润无瑕的玉,偏生被人摔在地上支离破碎,还又浸了血。

宣望舒生得确实好看,宣家人多少有些一脉相承的特征,刻在骨血里怎么也洗不掉。叶鹤舟静望了那双和她肖似的眼一会,抬手用冷玉般的指擦过他眼尾。又在他几近惶然的神色里温声道:“望舒,你如此这般偏激行事,他日终究覆水难收。”

尚未弱冠的少年攥紧眼前人衣袖,唇齿间苦涩之意和着血腥味翻搅上来,个中滋味难言。他自是知后日必定穷途末路,可此家仇国恨安敢不报?

须臾间宣望舒,或说玉泽咳出一口鲜血,刺目殷色染上胸前莲花衣襟,喘息半晌才滞涩抬首。见眼前人取纸要为他拭去唇边血,纵喉中浓烈腥气翻涌难耐,依旧颤着手推开了她。他说:“脏。”

宣望舒来不及说更多,张口吐出这么一字,便又咳出许多艳色血迹,叶鹤舟蹙眉看他硬撑强作无事,索性直接用指贴上苍白唇瓣,稍一用力便抹去那血色,却更氤氲开些心惊。她知光阴蛊发作时痛苦难耐,于是接住踉跄栽倒的少年,那锈剑伴随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叶鹤舟没去管。清瘦脊骨在她掌下不住发抖,想是早已惯于忍耐不发。

九重天上仙人叹了口气,注视着他的面容。那双与他记忆中师长肖似的金眸灼粲,无天无地无光无风失火却声色。便如同此世本源,那片掀不起波澜的海,沉静之下是更深的寂冷与枯荣。于是想起年幼的长公主跪在她裙边,高傲至极的凤凰垂首,像被很多年后的她借了身。那是和着心与血从喉咙里掏出来的词句,她说:“仙尊。熙王和兄长不是第一个,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们注定都是被献上的祭品,若您怜悯...求求您,求求您。莫让那恶神降临,您是我所信唯一的神明。”

叶鹤舟将一直攥着她衣袖不肯松手的宣望舒放在榻上,明灭烛光下神情无喜无悲,令她看起来似尊在神龛里的白瓷玉像。檐霜雪泊中一枝料峭白玉流霞,向哪处春风讨了一盅酒。玉泽可以借宣望舒的身份去恨承永,可以永远是锐气锋利快金刀,她又能去怪谁呢。不作为的天道,走上歧路的晏琅,汲汲营营的争权夺利亦或是贪婪人心?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宣行之将来的下场是罪有应得,然而花云应那双眼带来的痛苦绝非一日之寒,难道她此生就仅为了师长大仇得报那一刻而活么。还有极似她神性一面的花复暄...。叶鹤舟伸手抚平宣望舒紧蹙眉头,又抹净他唇边残余污血,拢了盏台中烛火。

宣望舒在一片混沌中浮沉,满目流淌鲜血将雨水染作殷朱艳色,他跪在泥水里茫然无措。来人踏过青石铺就的路,白玉似的衣角飘到他眼前,生生刺痛了他的双目。他将双手胡乱在衣上抹了几把擦不干净,喉中呜咽着发出小兽将死一般的悲鸣,却不敢去碰哪怕仙人的鞋面。光阴蛊一刀刀凌迟着血肉,发间似玉质的龙角磕在地上断了一半,他碎了半身骨躺在地上,活像没入棺材的死人。天空是阴沉的青灰色,暴雨倾盆不见月亮。

举着一把南塘绸伞的仙人蹲身朝他伸手,于是衣摆落在泥水里被沾染上脏污,宣望舒张了张嘴想与她说话,喉骨却碎的不成样子。他想说您别碰我,和其他人那样放弃我吧,我已经脏了,也无法再为您带来什么。叶鹤舟看清他的神情,于是动作难得一顿,他躺在地上想我终于被自己的神抛弃了,那就这样吧。从此不再有任何事物令他动容,只剩满身仇雠。却有疏冷馥郁梅香将他裹住,宣望舒被迫靠在仙人怀里,听到她的心跳。

“别怕,月牙儿。”她说,“走罢,我带你离开。”

宣望舒烧得昏昏沉沉,竟一梦回当年熙王府满门被诛,他被仙人带走的那一日。仙尊为他斩行刑官杀刽子手,救不回来的惟有残魂。他忽然觉得很冷,于是胡乱摸索着捉住那一丝暖意。叶鹤舟被攥着手腕,拂开他鬓边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又摘了他袖上染血尚未洗净的白玉昙。武器被收走这件事依旧没能惊醒他,只是朝人再靠近了些。

眼下这样脆弱的时刻,追杀者轻而易举便能取了他性命。然若叶鹤舟不在场,宣望舒哪怕撑着这样的支离病身,也会爬起来把那些人毫不留情的杀了。再一根一根敲碎他们的骨,逼问指使者。

叶鹤舟早能料到这样的场景,所以在推衍中看到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过微微叹了口气。她知望舒不是个安分的,却不曾料想后日竟疯癫至此,何等世道才能将人逼至穷途末路的绝地。对于自己养大的孩子,她难免带了些偏心。若非眼下还不到帝王身死那刻,他已是寒舟剑下亡魂。

这场夜雪来得急,叶鹤舟放了轩窗竹帘,遮住漫天冰清玉絮。宣望舒急病烧得太狠,醒来后也不甚有几分清明,顺从张口喝掉盏中温茶。他迷迷糊糊靠在仙人襟怀里,又想起那晚风雨交加,于一片黑暗中醒来,为了证明自己尚有一丝价值可为她所用,咬牙化出白骨嶙峋的真身往宣京去。

当初那个时候,仙尊是不是很失望?

叶鹤舟像哄小孩一般抚摸宣望舒脊背,因过分瘦削甚至能数清他到底有几根骨。十七岁的少年把脸埋在仙人怀里,泪水缓缓浸湿她衣襟,又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哽咽声音。她心下叹息着人间何曾无恶鬼,将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折磨至此般境地。

宣望舒迷蒙中察觉到仙人在看他,修长上挑眼尾如刀,眸底却氤氲开一片柔和。其中映出他侬丽五官,分明生于寒江却当真似南塘人。于是又垂首乖顺柔婉几分,像依附谁才能活下去的白昙。

“望舒。”

叶鹤舟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是温润的玉敲碎薄冰作响泠泠。宣望舒心底涌起一种无可抑制的惶然,绝望化作剔骨刀磋磨他的心脏。他想说我会听话,我真的很乖,我永远是您的刀。然而却紧咬牙关什么都说不出来,也许他是真的被宠坏了吧。不听话的兵器是要被销毁的,他也不例外。

只是喊了一声名字的叶鹤舟看出他所思所想,实在感到有些无奈的哭笑不得。放缓语气温声对宣望舒道:“我没生气,也没怪你。行不轨之事者就要做好被杀死的准备,你也不是我的所有物。只去做你想做的就好,为袍泽平冤,为父母昭雪。”

不必诚惶诚恐,也无需讨好她。

宣望舒依偎在她怀里像只小兽,像溺水的人终于得救一般喘息着。叶鹤舟捏住他腕脉最致命的关口,也未曾有过一丝反抗,任由仙尊施为。把他当做兵器也好,或者宠物也罢,甚至跪在她裙边摇尾乞怜的玩物。只要别放弃他,不要抛下他。

叶鹤舟对此也无计可施,温和灵力顺着宣望舒经脉梳理过一圈,按着他肩说:“望舒。你若疼就叫出来,也可以咬我,痛苦不是忍耐就能消失的。”

宣望舒喘了口气,喃喃道:“...仙尊。”

给人讨欢的玩意怎配得到垂怜,他一副沾了泥的染血残器又不是昔日美玉,零落碎片再也不可能拼回去。似如今这般尚有一线喘息可能,全拜眼前仙人所赐。如此厚德,这般恩典,他不敢忘。

叶鹤舟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又倒了盏茶以指贴在壁上略作试温,将一枚药化在水里。宣望舒连眼睫都被冷汗打湿,张了嘴小口吞咽下去,苍白双唇上沾了水色。他生怕喝不完仙人为此恼怒,急得差点再呛咳起来,又被轻轻拍了后背作抒解。

她望着那双远山青碧的眼,道:“莫急。你眼下还烧着,这药总归能让你好受些,要睡一会么?”

宣望舒蜷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叶鹤舟松开自始至终按着他伤处的指,那些残忍的,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然愈合。她将空茶盏注满清水,递给满心仇怨的少年人看。水波荡漾中是十二里灯火集会喧嚣,可惜多少盛景,万千风物,容不下一个他。

“仙尊。”他颤声道,“自那一日寒江的雨和血遮住我的眼...除了您,我就再看不见这人间方寸了。”

叶鹤舟伸手覆住他的眼,淡声道:“无妨。那就不看不听不理会,当今天子无德,世道晦暗,奸佞横行,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待到真相肃清昭雪那一日,再睁眼看后世百代千秋,也算不得迟。”

她自袖里取出一枝白玉流霞花,窗外夜色正浓新雪纷然飘落,澄澈飞花拢了明月光透若琉璃。宣望舒想起满门抄斩那日落在他眼前的衣角,云气散青雾,飞白引金缕,犹如剑下清光般刺痛他双目。而今梅花枝上挑雪映萤灯,他却不再冷了。

宣望舒听到她说:“恶鬼魍魉,莫要为它所伤。”

于是他在心里想,啊,仙尊。可我本身,就是最凶恶的,披着人皮的恶鬼啊。一副桃花人面皮囊下都是金玉败絮,满身风流的壳下仅剩枯骨。哪还有什么年少意气的熙王世子,怎还能留哪家打马过街少年郎。纵斩春风待故人,剑也已锈了。

玉刃捅进心脏三寸,也是能要人命的。然而恶鬼顺从垂首,甘愿做仙人笼中鸟雀,掌中玩物。哪怕仙尊对他说:宣望舒,玉泽,你要遨游九天。

他杀仇雠,昭雪案,杯酒祭故人。

给自己墓前洒一柸土。

唯独,唯独,仙人供台上,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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