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漏滴清入夜，浮云疏落，唯有明月。执刀端坐窗前，抬目见檐外新雪一浮，映得手中素金也浮光粼粼。刀刃削薄如银鳞凉絮，全然未见白昼里割开咽喉时沾染的殷朱锈色。那颗还犹在跳动的，黏腻炽热的心脏逐渐止息。我抽出刀，看见血滴滑落后，锋刃上那双眼睛。

我轻轻眨了眨眼，于是它也眨了眨。

年幼时南塘坊巷皆传南国公世子容色俱美，品行如清流云山。我揽镜自照，觉得世人可能大抵都瞎了眼，阿姐明明比我好看多了。阿姐将手按在我肩头，用一种我不甚明了的，含着愁绪的目光看我，说：可还玉，你有一双这世间最为澄澈的眼，和我见到的，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那般皑如天上雪的心性。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里也染上淡漠的金戈杀伐。我能半分不在意暗斋中所谓同僚对我的评价，端着君子假清高的恶种，那位大人手里俯首称臣的刀。我通常笑着听完点点头，然后将神木枝捅进他心脏，血顺着宴山亭的霜白剑刃滴落，蜿蜒成溪。季二也就罢了，不知季太傅看到我这般模样，会不会气得当场昏厥。

唯一的例外可能是那位指挥使大人，叶韵。按理说我应该喊他兄长或哥哥，但在见面的第一天，我们俩就打了一架。文雅些的说辞是前辈指点一下后来人，直白一点就是我哥把我按在地上打了一顿，跪在我身旁咬牙切齿在耳边怒道：胆子大了？翅膀硬了？你要把为兄气死？

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回答他。攥着软剑的手皮开肉绽，冰凉霜雪像覆盖在上面的银色月光般蔓延。随着轻轻一声脆响，我捏住一块黏连着皮肉的铁片，抵在他咽喉上，在他眼眸的倒影里，我看到自己神情是无机质的寒。

我动了动唇，说：叶韵，我赢了。

后来那把剑被锻成了刀...。银锋划过我指腹，缓缓渗出血珠，带来一丝痛楚。回过神来，刀尖不知何时抵在手上，划破皮肉，造就伤口。混不在意将其蹭在纸上，那生宣飞一抹艳色，竟有些澄雪红梅的意味了。捏着手里分作两股的金钗，见着便知是鹄鸟振翅的俯仰之姿。将其口中所衔明珠镶好，垂落流苏扫过手背，有些凉。凤凰于飞，岂能被天地一隅禁锢。只我身在暗斋，暂见不得人，白凤如何口颂锦绣，落笔成章，惊艳世人，也看不到。可惜，可惜。

自绾了仕女簪花，金簪斜插进雪发。我像幼时那般揽镜自照，青雾似的月光如流水般透过纸窗，一床明华淌到地上又淹没我足踝。照亮某片在杀人时无意被染红的剪纸，是残损的青莲模样。于是不禁哑然失笑，人尽皆知我与叶韵的关系不死不休，权力倾轧下自有投诚者，兄长和我一来二去交换情报倒也轻易。想来，是那告密者在他屋中沾到的了。如此想来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是青莲啊...。

天涯海内外，唯一能遨游大千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