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诸缘各法，无形无相，万妙星辰，穷极多变。往来有斯，何缘于此得见？绛河浩渺，月相圆缺，我立沧海之上，一叶扁舟来。舟上人眼覆白绫，身畔无物，盏灯孤落。飞身纵落舟头，他强撑一身嶙骨，眸中烟水混沌，闻声抬头似望我。很多事不能问，也不必问。黑海浪潮寂寂拍远岸，我说，文老师。他迟疑，试探道，花家主。那是我阿姐，话说着，又仰倒在一片粼波里，我只是南塘闲散客。霜白刃，宴山亭，玉枝别作青锋。并指拂过长剑，本不欲考证某些事，万物映星轨，落入我眼中，清晰可见，一目了然。算不尽术数，也未有哪刻想过眼下相遇。然我确是心平气和的，想说的话无从谈起。后来方久，我意识到，那是一种懊悔和对自身的怨恨。但我怎么能询问他呢？

星子坠陨时不再各司其职，而是划出各异绚烂轨迹。我按住他冰冷的手，微妙地露出一点笑意。我很少，至少之于熟识者来说，并不常展开灵相。这是我等一生命数所表，不可说，难言难道，更极尽玄妙。冷冽雪风呼啸着穿过山谷，黑海涨落间，高川拔地而起。那条船被架在桃花林中，冰层倒影里有一个世界。我割开掌心，温热鲜血覆在他眼皮上。南塘花家，青莲血信，生死人，肉白骨，千金良方，救命灵药。既使死人开口，自能令盲者复明。文老师看见我，于是愣了愣，想必他在疑惑，我是否因喜悲过度，一夜白头。

我比之前更畅快的笑起来，抬手去碰枝头白玉铃，众生相很轻地响了一声，周身盛景化为虚无。雕梁画栋，商船长帆，鱼龙白浪跃空。我确实在试探他，然而景朝最擅算计筹谋的商人失了措，站在那里几乎有些茫然了。其实我很擅长问话，无论是审讯俘虏，或循循善诱，知道说怎样的话，能令眼前似举棋若定的人崩溃。毕竟要窥探到某种强撑出来，一触即碎的壳下的隐秘，本就堪称轻易。我却抿了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黑海无边，浪潮汹涌，拍岸声声。一霎幻景崩碎，风饕雪虐，天显五曜，皎月空悬，惊雷劈开水浪。我抓住神木枝，宴山亭铮鸣，霜白刃出鞘，一剑斩断滔天巨浪。世人皆知，阿姐是继大公主殿下之后，景朝第二位战无不克的女战神。少有人知，我在暗斋也凶名赫赫。冷锋悬停在白衣人眉心前，他笑着，朝我摊开空荡双手。我与他灵相对撞交融，黑色水浪上浮沉冰盖。我瞥见他系于脑后的白绫纷飞，心中来气，舌尖顶了上颚。目盲眼瞎，家破人亡，文老师，你行啊。我很少被谁气成这样，他文司宥真是头一个，想必不会是最后一次。

宣行之死得太轻松，却总不能把他从坟里刨出来。景朝礼教幽微处著心，这得是一百八十辈子的仇，才能干出这事。他虽可憎，尚未发生的空无却也不可定论，算不得什么。我必死的局，这份伤痛被转加到师长身上，反而更令人恼怒。星子烧尽的残灰落入掌中，片刻后我撤了灵相，显露出霜风外的天地云海，浩渺绛河，他发上沾了雪粒。就在你我他都心照不宣的某一刻，我忽然沉默下来，呼出一口气。

问他：你会死在另一朵水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