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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原作if‖梦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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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宸元年秋,文家主返聘明雍教书。

光阴转眼过三叠,观星楼外雪落得萧索,连半点声息都无。文司宥孤身秉烛对案,似比先前清减不少。一豆烛火盈盈微芒,恰似夜中星子。他白绫缚目,提了紫檀朱笔绘海图,定数自在心中。

这双眼瞎的好没道理,饶是算尽人心号称大景第一金商的文会长,最终沦得这么个结局,也实在没什么不认的。他将纸放在火上烧了,绘好的星轨化作灰,簌簌落在桌上,像凉透的灰白残香。

文司宥摸索着为自己斟茶,哪处盆景里一树蓝花楹开得盛,伸了细枝勾过天水青瓷的盏,提壶倒杯明前龙井,南塘岁贡。他接过温声道谢,驱散些高楼冷风浓寒气,听到一声压抑的猛烈哽咽。

明雍书院诸多学子间有传言,花亦山上多生鬼魅精怪,善诱人心,惯喜骗食心脏,常扮美艳女子作悲戚状,吞谁骨肉入腹。文司宥不动声色地摩挲指节,心下只觉好笑,这是蒙骗到他头上了?

“...霁月先生,文霁月?”

然哽咽声过后的那句话,直接将文司宥僵硬地钉在原地,差点摔了千金一只的茶盏。他喉咙有些发干,张了几次口也没能说出话。坦诚来讲,无论哪位喊景朝最大商行会长,当今官位加身的司输丞的小字,都想必是不太合适的。但被当面冒犯的本人似对此毫无所觉,心中所感唯有荒谬。

南塘花家三人功名千秋,几乎可称除宣室外景朝最煊赫,就连文家都差那么些意思。街头巷尾提起南国公,花家主,太史令三人,谁还不是交口称赞,繁盛风光无极。景宸帝尤为重用先帝亲封的云中郡主,长公主也赞其用兵有道。沧浪银锋泊雪颠倒尘世,她是折不了的骨,不会断的刀。

文司宥很难忘却他二人初见,披着红斗篷的女童眼底风烟弥散,口中道出千百年来隐秘至极的玄机。那个时候的小郡主实在太年轻,后来多少次咬牙切齿,为自己当年一朝失足千古恨,深感追悔莫极,也不过是玩笑话。她从未后悔过与对方讲明所见命数,更好奇他这样的人会作何应对。

好在一路行至如今,他没让当年某某失望。

而云中郡主、花家主,花云应这样的人——她是宁可在战场上斩断敌人最后一根骨,也绝不肯在文司宥面前用这样的情态,去责难什么事的。他甚至有一瞬疑心听错了,许是旁的人,也说不定?

可又有谁能穿过诸多阵法,来此地寻他呢。

而在他所不知的地方,漆黑长夜之外那个新雪罗浮的人间,云中近乎怔然地望着他。一袭鸿礼白衣儒雅,眉目间海山温和。若忽视他眼前所缚素绫,竟也和记忆中别无二致,欲令她潸然泪下。

她也的确是快哭了,只是前些时候还在为这人又气又恼,而今看他安闲如初活生生在这里,又怎能不感到心酸落泪?她张口,也说不出什么来。

文司宥颤了眼睫,他说:“怀月。”

说句实话,这人斯文败类惯了,平日里喊人敬称官话一箩筐,左右不过郡主或者花家主。他肯叫名的时候太少,但凡开口就无事不登三宝殿。花云应若在这,大抵能被惊个趔趄,可惜这回站他面前的是云中。她又急着上前两步,捉人指掌。

云中指腹有些凉的过分,但当她握住文司宥的手便惊觉,自己与握着一块雪冰无异。而那白衣先生喉中溢出笑来,带着轻之又轻的戏谑,南塘花家的郡主才回过味来,旋即又蹙起了修长秀眉。

...怀月。

花家郡主有多惊才绝艳,挟飞仙遨游大千,抱明月长存终老,不过身后事一笔寥寥。她是无所不能的刀,此间太平年,却也不必出鞘。文司宥话才落下就觉不对,听得人呐呐道:“霁月先生.....”

云中咬着牙,终于在这一刻泪流满面,喉中剧烈痉挛发出气音,仍是说不出话。文司宥动作微微一顿,伸手拭过身前人眼角,沾了一掌心湿痕。

他竟然还笑着问:“你在哭吗?”

文司宥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喜怒哀乐不过人之常情。况且,在他目盲后,总有各种人来试探他。世人皆知花家人与他交好,找人模仿花云应的声线,也不算太困难。所以,这是一场阴谋?

云中茫然看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文司宥,恍惚与最开始在明雍那时的身影重叠,既笃定自信,又温文儒雅,世间事尽在筹算之中。她竟生出一瞬恍如隔世的错愕,继而崩溃发泄般嚎啕大哭起来。

那白衣先生仍闲坐案前,泪眼朦胧的云中并未留意到,蓝花楹盆景伸着细枝提壶倒了茶,夜间流风中游过玄青金鳞。文司宥轻叹一声,倒是明悟过来发生何事,温声道:“文某非你所识之人。”

云中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仿佛传说中的神鬼故事般,地面上纵横交错的金线星轨游弋,文司宥端坐其间不为所动。山间林下风拂残雪,漫天绛河于某一刻倾泻,落了谁满肩散碎微尘星辉。

“若你非他...。”云中唇齿间喃喃,“那你是谁?”

“承永十五年,长赢末,渊王欲夺位。”文司宥阖着眼,对云中答非所问,“后下狱,斩首于市。”

他想起意气风发的花复暄,朱雀长街溅血霜刃穿心,手里攥着一串属于云中郡主的念珠。跪地送灵三叩首,拱手作揖行学礼,送镣铐加身的摄政王风光下狱。刑场上白布三尺,浸透了殷朱血。

南国公世子依旧是那个如玉君子,惟有人皮下淬毒的骨锋锐尖利,相比之下,一剑能挡百万师的花云应也不遑多让。然这二人再如何疯癫,亦不会去动国库银钱,此乃景朝根本。文司宥听到云中哽咽声一滞,支离破碎的慌乱颠倒语句,不敢置信般说,你的眼睛分明是...。他笑了一下,打断道,你认为是宣行之弄瞎的,文某说的对么?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文司宥笑与云中说。许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太常见,他而今提起那人时,心中竟惟余一点慨叹。花复暄杀渊王一事未有半分征兆,甚至无人察觉他握了长姐念珠,在明雍钟楼高台跪了七个昼夜。花亦山神对此暴怒又无可奈何,她甚至没能听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原是那南国公世子懒得编,真是他的作风。

“可明明是....”云中哑然,“他给您喝了烧三青。”

“能毁人眼的那味毒么?”文司宥轻笑出声,周身黑海浪潮拍岸,仿若大荒剪影的幻梦存在于夜空中游弋,“文某倒是听说过,可惜对我来说,可能没那么有用。双目失明一事,还是我咎由自取。”

这话说得倒也未必有错。

那是宣行之备给花复暄的厚礼,他身为景朝第一金商,最知哪处亏损,何能得利,就不该蹚这趟浑浊泥水。他抚着膝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墨狐,唇边带了三分笑意,竟像只单薄无害的孱弱小兽。

却也是会张口咬断人咽喉的。

他身上不沾俗世功利,纵以金银为刃,袖上亦不带半分铜臭。闲来观星数天河,自能见沧海,也知天地几多广阔。有彩衣飘带的仙女凌空自画卷中飞落,捧了蓝花楹倒的那盏茶置在云中手里。

“而今文某还是那个大景首富,眼盲失明也不过一时之事。”文司宥挥散画中虚影,依旧像是端坐飘渺云际之上,“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云中?”

被叫了名字的人忽然更难过了,这是对她来讲太过陌生的文司宥。无论他作为师长,交易者,同谋者,或需被照顾之人的姿态出现,都不似眼下这般疏离冰冷,闭目俯瞰人间。如同一夕之间撤去所有人模人样的伪装,才露出最不似人的心。

云中想起另一个文司宥,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与花家主同行的共谋者。一朝眼盲,星陨而落,这世上再无他能见的海河。他像是被水黏起来的琉璃世界的残缺外壳,破损蝶翼有朝一日也不会复生。于是青空之下高楼坍圮,颓然倒塌成废墟。

文司宥问她:“既如此,你认为自己是对的么?”

他把没唤出来的云中二字咽了回去,倏忽想起花云应哪一日披雨提灯,冷水里侧眸回身看人,也笑说这个名字真不吉利。彼时他挑眉,聊笑此名号可为帝王所赐,怎得来这一说?青衣少女懒洋洋轻嗤,言道,若能振翅九万里,谁肯堕云中。

后来诸事繁杂,道是承永帝,也不见太平年。

摆在旁边的蓝花楹盆景伸出细枝,在文会长手背上抽了道,留下一线如斯红痕。被打的人轻轻嘶了一声,用拇指抹过那处,收了不着调的联想。

“商之利根本乃得于人,民若不存,而我等商贾亦取无可取。”文司宥笑着与人说,掌中一枚铜钱温润发亮,似已筹握许久,“渔者留尺鳞,猎者不伤幼雏,采药者非碰新叶。论起行商者,亦不得动国之根本,或侵吞同行钱财利益,当恪守准则。”

他们这些人似乎都有些什么坚持,譬如玉泽要真相昭雪大白,也不肯用阴私手段报仇,花忱谋算不伤及无辜百姓。至于持身守正的宣望钧,推行新政,寻求变革的凌晏如等诸位,更不必多言。

他不愿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惜云中到底太年轻,她的反应令文司宥甚至不必去看,就能将一切猜的八九不离十。同文会长头疼地抬手去捏眉心,觉得另一个他实在混账的有些过了火。算空国库可是要杀头的罪名,宣行之只要了他一双眼睛,已经属实算作心慈手软。

“若我将人算计至此。”他似乎又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凉薄嘲讽的意味,“众生饥馁,民不聊生,三年商道取无可取,文某亦无所得。有多少人抱薪柴冻毙于风雪,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为商者应图万世之利,而非贪一时钱财,以至后无所继。”

说到底,哀民生之多艰。

云中张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文司宥却在心底叹息,他的路实在要比那南柯梦中好走太多。天生灵物,手段诡谲,总不至沦落到凡人傍着枯枝浮木挣扎的结局。所以他很难说自己这是高高在上的品头论足,亦或是当某一刻设身处地时,他的确能够做出来的,一种留存在骨血里的怜悯。

“可是、可是.....”云中话一出口,才惊觉嗓音已嘶哑不成调,她想说什么呢,她能说什么呢,她该说什么才能问清一切,于是她只能用说服了自己的话,再讲与文司宥听,“可我亲友师长,皆伤在他算计,又亡于他阴谋。此恨仇深,岂敢不报?”

文司宥竟有那么一瞬,艳羡起云中的天真。

他想起花云应,又想到花复暄。在身为执棋者的同时,也是天秤上衡量的筹码。是不折骨,敛锋刀,近乎突兀的支在那里。花家人从来看得太明白,文司宥不必多言任何,他们有自己的路走。

哪怕朝生暮死,命若蜉蝣也好,那该是多么混沌蒙昧,又幸福无知的一生。他这般叹息着,想起撕开一线天光的刀,被打翻的哪局珍珑,因渴欲不同,而不死不休的谁。转圜尽处,皆是人心。

“我有一学生曾问,世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微微抬首,用一双白绫遮住的眼看云中,语气仍是平静如常不显。下一刻,文司宥喉中滚出一声笑来,似讥若讽,凉薄至极。他道:“我彼时还算她师长,答,我等朱门存在三百余年,究其本质仍是掠夺和侵占。他人所得利少,所有之物便多,不止世家皇权纷争根本于此,行商也亦如。”

“宣行之渴欲更高皇权,也不过是他实行理想的手段。文某知他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景朝已数十年纷争,再经不起战乱。”他理智客观地评价着前渊王种种行为,就差提笔研墨落纸定论,俶尔话锋一转,“若人间百姓取无可取,众商贾何所得?”

云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说因为宣行之,她的父母才死在战乱里,玉先生苦恨十二年,终不过大梦黄粱。又或者,如今诸世家风雨飘摇,为万民苍生之前,她至少要能够自保,得活下去。

“文家与花家确实不同,然皆出身朱门高槛,读圣贤册,学经义理,文某也是教过几年书的。”文司宥话说得很平静,“我作你师长,方与你言。既所作所为皆为争权逐利,就不必再提天下苍生了。”

他话已然讲得很明白,文会长从不说谎,这份坦诚并非给予作为同谋者的花家主,而是他基于自己的行事准则做出的判断。既商人本性逐利,也不必再扯万民的幌子。有得者,旁人必然有失。

哪处传来一声轻笑。

文司宥侧首看向山外长阶,那是一个下意识而又太精准的动作,云中惊异于他对这片黑暗深潭的适应,又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可是文司宥。只待到下一刻,她便无暇胡思乱想更多,来人披着一身莲绣青衣,肩头落雪,碧眸疏淡。她仿佛看到千万年积翠寒意于其眼中,俱化作泠泠林下松风。

云中几乎要以为那是玉泽了,然而话刚到嘴边便生生咽了回去,月光下少女眉眼清丽似雾,带着一种冷然傲慢俯视。她从容翻手,令某片白金凤羽飘落,捉住眼纹拉弓般虚空扯弦,抬指松手。

飓风吹散满地碎银似的新雪,文司宥偏头躲开那枚箭翎,任它扎入楼阁梁柱三寸之深。地面金线星轨变换无穷,安卧墨狐跃下他膝头,叼着云中衣摆往后拉,发出嘤嘤两声。玄青金鳞穿过深雪长夜,在空中缓缓游弋,那少女轻慢笑了一声。

“文司宥。”花云应说,“你不该对她讲这些的。”

“可惜,文某私以为。”文司宥叹息,虽闭目,仍是诸事在握的模样,“行商交易前,双方所执筹码需得一致。若所知不对等,这桩交易从何谈起?”

景朝年轻的云中郡主波澜不惊,端起文司宥手边一盏烛台,其中有玄浆流转,银屑沉浮。她抬了眼睫,语气凉薄地过分:“纵她——云中,是另一个我,她选什么,做什么,救谁,杀谁,算计某某又将和谁同谋...。如此种种,皆与我无关。最终沦得什么结局,也算作咎由自取,她都得认。”

她轻轻一口气吹灭烛火,于是整座观星楼陷入暗色之中,惟有月光皎洁,满室生辉。光热消失那一瞬,文司宥似有所觉地抬首,想起那日花复暄托玉泽来给他带信。当今熙王是个剑修,符阵都只能算触类旁通,而同文会长在这一方面造诣颇深,少有人能出其左右。斩春风的剑刃上流淌月光,昔年破开哪把支离骨,文家主对此知情却不甚在意。但因着蓝花楹灵,最终还是没打起来。

明雍书院的史学先生收了剑,顺着精密环扣法阵的间隙开门入内,瞥见案上一盏烛火。遂笑问共事同僚,文先生怎将阵眼置于此处,同文会长坐窗边闭目观天河,回首说,文某无意伤人。他停顿片刻道,这一缕火光,是防他人寻不见我的。

玉泽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是个未知数,花云应倒确实看出了这烛焰是阵眼。火光一熄之下,无数星轨泛起辉光,她想起自己之前问这人,你说梦里那个您又何苦。同文行所造动荡足以威胁宣行之,或与云心先生合作都无不可,怎么就...。而白衣先生手指抚过书册,语调含笑,说,你当知文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当然知道,于是沉默。

花云应忽然回首去看云中,温和眉眼当称得上一句娴静花照水,所有毒与恨,刀和骨,都被遮掩在一身人皮之下。从某种意义上讲,花家三人的确很相似的。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懵懂天真的郡主像被月光刺了眼,又或新雪太澄澈,便几欲要落下泪来。更难以说清,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所谓万民苍生之计与花家百代兴盛,在你心中,孰轻孰重?”花云应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问话语气也平淡,却让被提问的人浑身颤抖起来,捂着脸弯下了腰,“云中,你求什么,你求过什么?”

她艰难吐字:“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事已至此,醒醒吧。”花云应垂下眼睫,“如果你只是为一己私心针对宣行之,那就不要扯为天下安宁的幌子了。你与他算空国库,最终还是户部财政周转不开。而云心先生暂理户部,你是哪来的脸,求他救文司宥?哈,倒也真是开了眼界。”

他凭什么?

凭被算空的国库,三年取无可取的商道?凭那些死在春渠修建一事中的的人,凭一朝蒸发的亿万银钱?如此种种,桩桩件件,他文司宥凭什么?

“如果你还记得所求,就该恨我身后这人的。”

花云应姿态仍旧淡漠,翻手间烛台坠地,玄浆泼洒,银屑闪烁,此地顿时燃起青色莲火。她站在火里回眸,云中有那么一刻,恍惚重见摘星楼亡于自焚的文司瀛。而那青衣少女孤身独立,袖上凤羽流云猎猎,新雪云罗落在肩头,身后无形无相丝线构作莲海。继而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文司宥端坐火海不为所动,仿佛金身神佛阖目不见众生。云中眼底写尽迷惘,她问:“你是谁?”

我该怎么做。

花云应愣了一下,继而笑得开怀。清丽眉眼张扬锋利,恰似映雪刀锋。她也的确曾是碧水楼最后的底牌,景朝这十几年来一局珍珑的操纵者,师长最称手的兵器。而今,花云应就只是花云应。

她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喊我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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