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商临都被黎九清这直白的一句话惊住了。
状元郎不该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的吗?为何这位说这种事说得如此粗俗直白?
当然,这种事情本来也很粗俗就是了。
宿明绛接过商临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手上溅到的水迹。
“储大人,你不关心自己的清白,反倒在意起本官来了。”他挑眉笑着,“莫不是在储大人心里,本官要做的事反倒比你自个儿重要?”
储翊垂下眼,神情重新恢复淡然,没回答宿明绛不正经的问题。
宿明绛嗤笑一声没再追问。
这要是个和他不对付的人,他能有一百种法子损得对方下不来台,可储翊于他到底有恩,几分面子还是可以给的。
乐伎很快带着一群莺莺燕燕到来,脂香粉腻,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特色。
只是这间屋子里做主的是凶名远扬的宿明绛,姑娘们便各个鹌鹑似地低着头,丝毫不敢造作。
“弹琴吹箫,侍酒奉茶,还需要我来教你们不成?”宿明绛拿着酒站起来,缓缓走到窗边,倚着窗沿,“今日叫你们是来伺候我这位朋友的,谁能得了他一句好,赏钱翻倍。”
众女子闻言纷纷抬头,得知自己不是来伺候这位主的,还能得到更多赏钱,就立刻动了起来。
管弦丝竹声起。
已有两名姑娘软着身体坐到了储翊身边。
“这位大人,您看着好生俊俏啊。”左侧女子用手指点在储翊的肩膀,轻轻按着,“想必有不少闺秀小姐倾心吧?”
储翊避开她的触碰,只淡淡道:“并无。”
另一女子便跟着娇娇笑起来,“大人看着年轻,想必还没有成家,那不知是否有心仪的女子啊?可以说出来叫我们姐妹听听,指不定能为大人支个招,好助大人抱得美人归。”
她们久待风月场,自然知道屋内的三人都对她们没有多少兴趣,但碍于那位指挥使的威严,不好随意离去,也不好太过放浪。
只好说些不过头的男女情.事了。
谁成想这么一句简单的问题,竟叫储翊沉默了下来。
本来只是想看看储翊手足无措的模样,不成想还有意外收获。宿明绛眼皮一抬,凤眸中生出些兴味来。
难不成储翊还真有倾心的女子?
这可有意思了。
他侧头靠在窗沿上,提着白玉的酒壶,对屋内众女子道:“你们把他喜欢的女子打听出来,我身上这枚玉佩便给你们拿去玩。”
他屈指勾起腰间佩戴的玉饰来。
见状众女子眸中闪过亮光,面上也不再是无所谓的神情了。
宿明绛身上随便扔下一个东西,都贵重无比,抵得上她们开业一个月了。
原本闲闲倒酒的女子们对视一眼,纷纷拥了上去。
这会儿储翊是真的有点招架不住。
他难耐地躲着递到嘴边的酒,又从旁边姑娘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袖。
“还请各位姑娘自重。”
“……”
空气沉默一瞬,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女子的娇笑声。
宿明绛也不由歪着头轻笑了起来。
来青楼让姑娘自重的,怕是也就储翊一个了。
商临看着红粉堆中的储翊,有些无奈地劝戒宿明绛,“大人,到底是朝臣,您不要玩笑太过了。”
宿明绛也就是看个乐子,见其中有一人真的动了心思,将手伸向储翊的衣领。他忽而挑眉笑了声,直接将白玉酒壶扔到地上。
瓷瓶碎裂的脆响声让众人全部愣住。
宿明绛面上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模样,还是勾着唇角眼神轻佻,“好了,我这位朋友害羞,今儿便到这里。留两个弹琴的,其他人都出去。”
众女子闻言纷纷收敛,丝毫不敢有任何的纠缠。
很快,屋中只剩下了两名弹琴的女子,并宿明绛三人。
储翊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储翊。”宿明绛倚着窗沿直接坐了上去,曲腿搭着,姿态闲适,“方才你分明有些烦躁不耐烦,怎么不直接推门离开呢?今日你若走,我是不会记恨你的。”
毕竟他是来付报酬的。
储翊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将衣袖慢慢抚平,“你没说让我走。”
这个回答让宿明绛一愣。
因为储翊看着实在不像会为权贵折腰的人,他不说他就真的不走?
“你确实很有意思。”
“明日起不会有人再为难你。但这只是顺手而为,我在你这里依然欠着一笔债,你随时可以来讨要。”
此处是京城有名的花街,面朝闹市,背靠风波湖,顺着楼上的窗户向外望去,便能见到湖上一碧千倾的绝美的景色。
宿明绛说着将目光放向窗外的湖面,神情悠然闲适,不再说些乱七八糟的挑逗人,而是看着湖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起酒来。
储翊没有接他的话,垂着眸子坐在桌前。
像是在听琴,又像是没再听,只是单纯地出神。
风波湖靠近花楼的这边岸,有许多的画舫停靠,时不时往湖中央驶去,载着船上的美人,留下香风阵阵。
恰在此时,一身着黑衣蒙着面的男人突然从岸边跳上画舫,直接踩着船体借力,在湖面上穿行。
“让开,让开!”
岸边很快聚集了一队身着甲胄的士兵。
“大人,那探子轻功太高了,我们根本追不上。”
其他人各自寻找办法登上画舫,但身手显然没有最开始那人灵巧。岸边只剩下一人朝领头的禀报,“大人,我们还是向统领请求增援吧!”
“啊!你是什么人?”
“来人啊,救命啊……”
船上时不时响起一阵阵惊呼。
那黑衣人和士兵们在画舫上来回移动,间或交起手来,还没打几下又叫那人游鱼似的逃走。
宿明绛看着下面的闹剧,挑了挑眉,“禁军这群废物东西在追什么人?”
商临站在他身边向下看去,还没说话,就看到了带着一队人赶来的黎九清。
“大人,黎侍郎也来了。”
黎九清总是能挑动宿明绛的情绪,他看着对方安排人手围住湖岸,眯了眯眼,“黎九清和禁军一起,除了前些日子那档子事,还能有什么?”
“这么长时间,还能沦落到叫人逃走的结局,可真是……”
储翊此时也站到了窗户的另外一侧,“我听说刑部正在审讯前恭王在蜀地官场留下的人手,据传他在来京之前留了一份名单给亲信。黎大人和易统领便设了一出瓮中捉鳖想要引出此人,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宿明绛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你倒是知道得多,本事不小啊。”
因为鄢昭安排,他在此事上当了彻底的甩手掌柜,确实没有持续关注。但储翊能知道这么多的细节,还是叫他有些惊奇。
“我虽然没有依仗,但在同窗中人缘还算不错。”储翊解释,“知道些消息不是难事。”
人缘向来不怎么样的宿明绛:“……”
他冷哼了一声。
风波湖太大,中央位置水又极深,所以无法借力的情况下,那探子想要逃走只能依靠画舫重新靠岸。
而此时岸边已经全数被黎九清围了起来。
于是那探子只能来回在几座船上横跳,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忽然,探子从一搜画舫中挟持一人跳出,直接跃到了顶棚上。
“黎九清,你且看看我手中的人是谁!”黑衣探子将匕首架在一名锦衣公子的脖颈上,语气显出几分狠戾。
宿明绛闻言生出几分好奇,定睛望去,待看清楚探子手中的人质模样,他不由哼笑出了声。
黑衣探子:“京城公子榜榜首俞言之!我可是听闻你们乃无话不谈的好友啊……”
这人说得暧昧,显然意有所指。
“如果不想他死,你现在就把人撤掉放我走!”
岸边的黎九清背着身,什么表情宿明绛看不到,但他能想象啊。
商临看着宿明绛突然发起亮光的眼神,颇有些无奈,“大人,下边是刑部和禁军在拿人,我们要不要帮忙?”
他的意思是,帮忙才是你这个锦刃指挥使该做的事,而不是在这里幸灾乐祸。
宿明绛翻了翻眼皮,“这事跟锦刃有关系吗?跟我有关系吗?打扰刑部办案,妨碍禁军拿人,小心你大人我明天就被弹劾。”
他说完又看向储翊,“你说对不对,储大人?”
他以为储翊不会回答的,没想到对方看着下面的情形,淡淡开了口:“各司其责,无可厚非。”
言外之意,不帮也正常。
这句话说得宿明绛立时笑了起来,他忽而垂下腿,斜着身子靠近储翊,将胳膊搭到对方肩膀上。
“储翊啊储翊啊,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真的,你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朝堂上跟着我,以后吃香喝辣金山银山,我罩着你。”
储翊再度以沉默作为回应。
下面的局势却发生了变化,俞言之原本被挟持神情惊慌,见到黎九清后变得惊喜无比。
没成想黎九清忽而抬手下令,岸边的所有士兵立刻搭箭上弓,直接对准船顶上的探子。
黎九清自己也从手下那里拿过来一张弓,箭尖同样对准他们。
那探子一惊,直接扯着俞言之挡在自己的面前。这样一来,黎九清的人只要敢射箭,那先伤到的必然是俞言之。
在俞言之震惊错愕的眼神中,黎九清的动作丝毫未变。
咻——
他一箭射了出去。
其余士兵的箭也跟着纷纷射出。
万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