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转瞬即过。

谢忱现在的修为到了元婴，毕竟几百年的囚禁根骨已经受损，再怎么努力也终归需要时间，不过好在他已经逐渐适应月圆夜噬骨的痛处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往凡间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友人，两人相谈甚欢，今夜除夕，他便又来到凡间找那人吃酒。

揽月结束闭关已是子时。

闲暇无事，他便准备在清净峰四处转转。一年未见，周围的景象变了很多。原本的荒地被种上了药材，最西面则被安置了一个小的聚灵阵，吸引了不少灵兽过来觅食。

他隐约记得谢忱曾询问过他能不能征用一下西南面的那片荒地，他怎么说来着？好像是答应了，也不知道种了什么，让他当时那么开心。

等揽月漫步到西南侧时，还未看见什么，便闻到一股沁人的清香。

那星衍花大片大片的生长着，如墨般泼洒，在皓月的映衬闪着透彻的斑斓，晚风吹过，层层叠叠，如浪潮般翻涌腾跃，肆意挥洒着生命的恣意。

那炫彩画卷映在他的眸中，带着点点光斑，见此，他清冷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柔和。

还不错。

离开时，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词。

清净峰常年冷清，加上定居在山顶，即使天气炎热，也总会被薄雾带走燥意，因此这里温度一直不高。

不过好在修习之人本就有灵力相护，因此这里夏天到是一个很好的去处。只不过没多少人来罢了。

谢忱回来的时候刚刚破晓。

他一进门就看到揽月仙君站在那里，看着他两手掂着的一只烧鸡两包茶叶和三袋点心，外加两壶酒。

谢忱觉得他在那人眼里看到了几分嫌弃。

一定是他的错觉。

三秒过后，他立刻下了决定。“仙君，我带了糕点，要尝尝吗？”

揽月摇头，“不必。”

谢忱也没介意，直接拉着揽月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将买的东西用盘子盛着一一排开，他拿出帕子专门挑了两个放在小碗里朝他推了推。

“虽说修仙者已经辟谷，但吃一个也不碍事，尝尝呗。”

修仙者之所以辟谷，一来投身大道，很少再注意身外之事，二来也没必要，而且凡间吃食并不会被身体吸收，所以吃不吃都对身体无害。

揽月看着自己身前的两块点心。色泽多样，款式新颖，还有花瓣残留在其中。

他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口感酥脆，入口即化，但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想了想便到一旁，他斟酌片刻，用了一个较为客观委婉的语气，“尚可。”

谢忱也没强求，把他的那两块又拿了回来三两下清理的干净，风卷残云过后，他吃得差不多了，便自己冲了一壶茶，拿了茶碗分给他一半。

揽月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着他把那块自己吃过的点心吃了，他手指微动，最终却还是低下头饮茶不语。

“陆羽现在已金丹五阶。”

揽月看着他，说了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

谢忱沉默了一下。

还有五年。

揽月毕竟是陆羽的师叔，他挺看好这孩子的，积极上进，也很正直懂事。

当初说好了陆羽带他出来，自己帮他六年过后便解除契约，如今他赖在清净峰这么久，他还是心善，也没有多说什么，凭自己的努力又往上升了好多。

挺勤奋一孩子。

他这穿书不如其他人，别人要么穿成了恶毒师尊不久面临人道主义毁灭，要么穿成了无恶不作马上就要被正道清剿的魔头。

前者拼命安抚徒弟，后者努力洗白自己。大家都有事做。

而那只蛇妖既不是主角又不是垫脚石，全书戏份少得可怜，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平平无奇炮灰路人甲，死了别人内心都不会有波动的那种。

他忽然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想要呆在这里的意义。

谢忱开始迷茫。

自己从来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不然也不会安安分分的拿着三千月薪做事，领导需要他就来，不需要就离开，下班就往沙发上一躺，烦了就借酒浇愁。

很平平无奇的一生，八百字就可以写上全书完。

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不添乱安分守己就是为社会做的最大的贡献。

“谢忱？怎么？”

见他久久没有回话，揽月放下杯子。

“我在想我活着的价值是什么。”

思绪被打断，谢忱随口道。

揽月皱眉。

“为何要别人承认你的价值？”

他有些不解。

“人生在世，已然是幸运，闲然随性也未尝不可。”

不必学那些拯救黎民于水火，担万物为己任的圣者。

“都是普通人，安稳过一生也不是不行。”

像那努力打工为妻女欢颜的丈夫，兢业为官谋全家前途的官员，谁也不能泯灭他们存在的意义。

谢忱自发地补全了他的未尽之意。

承认平凡，理解平凡，并为之奋发进取——

“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就可。”

谢忱有些讶然的看着对方，一时间有些怀疑到底是谁被穿了。

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他一次说了这么多话。等心绪放平后，发现是自己钻牛角尖了。

他记得上辈子他是熬夜加班三个通宵后猝死的，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收到抚恤金。

虽然重活一世，但他记得刚来到这里是惶恐胆颤的，他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无亲无友，又没有方向，只能一步一步看。

也许走错一步，就是身死道消的结局。

谢忱点点头，叹了口气，“是我肤浅了。我这就准备收拾下山去找陆羽。”

陆羽是承德仙君的弟子，经常东跑西跑的下山发光发热，有被他师尊培养成下一代掌门人的潜质。

谢忱到的时候，陆羽还在客栈，他刚在一个村子驱魔受了伤，正在休息。

见他现身，陆羽放下拿剑的手，笑着调侃道，“终于舍得下山了？”

谢忱有些稀奇，不过毕竟下山久了，他看起来倒是比先前活跃了不少。

“嗯，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陆羽便说了自己下山的事。

“清平村有人失踪，师尊便派我下山了解情况，我发现是鬼怪作祟，就跟踪了几天。”

谢忱看了看他衣服上的血迹，“要紧吗？”

陆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在意地一笑，“小问题，两三天就好了。”

他刚想说什么，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白袍的弟子跑过来，“师兄，不好了，清平镇又有人失踪了。”

在场的二人对视一眼，眸中划过几分凝重。

“跟我来。”

——

清平村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来往的男丁都挑着箩筐在城乡之间来回往返售卖货物。村长接待了他们几人，依旧是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样。

“道长啊，你不是说鬼怪已经被收服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凡人对仙家都有几分敬畏之心，因此虽然有些埋怨，话却不敢说的太重，只在一旁不停的唉声叹气，也不想再去招待他们。

“老人家您先别急，我和弟子们再去看看，你和乡民们聚在一起呆着，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陆羽了解了下情况，带人向山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和谢忱解释，“失踪的人都曾进过深山采药材，一开始是张大婶发现的，一天了他家男人还没回来，后来就一直找不到人。”

“深山采药嘛，半个月不见人都很正常，直到有一天王大爷放羊的时候发现土坡那里一群乌鸦黑压压的，上前看才发现它们在啃食一条腿，当时就把人吓得叫了郎中。”

等几人到了地方，谢忱发现这里的山头上有黑雾笼罩，很深的颜色，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他拦住想要进去的几人，递给他们几张护身符。

有几个才到筑基期，不知道实战能力如何，还是防范一下比较好。

那几个弟子有些不解，不过既然是大师兄带来的人，也都小心的收着放到衣服的内侧夹层里。

在场的几人进去后，发现里面已经完全变了样。

鬼怪大多由怨气或者人为干涉产生，他们自身产生的磁场往往会对附近的事物产生影响，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丧命。

这里好像是一片乱葬岗，到处是裸露的骸骨，远处的墓碑上还站着几只乌鸦，它们红色的眸子泛着凶光，一脸不善地看着来访者。

所有人都拿起了自己的佩剑防身。

“嘎——”

谢忱走到那个乌鸦栖息的墓碑旁拜了拜，接着便挖开了它的坟。

里面是两个断掌，很小，看起来是个孩子。断口是被撕裂产生，后来被人小心地放在这里，还立了碑。

不过上面无名无姓，不知是何方人家。

这里其实对立碑很看重，尤其是上面刻的墓碑文，记录着死者的姓名、籍贯、成就，逝世日期和立碑人的姓名及与死者的关系，大多是正向的，便于后人瞻仰和膜拜。

谢忱看见的那个，说是碑，其实也有些潦草，做的简陋，但能看出家属的用心。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有些出人意料。

在场的几人有样学样，发现这里埋藏的都是孩子的尸骨，有的时间还不长，还有些皮肉组织附着在上面。

他们又往深处走去，看到一个男子正跪坐在墓碑前，额前鲜血直流，能看出些红白混合物，那加害者是下了大力气的。

这鬼怪没想着隐藏，将自己的作为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这些人面前。

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知道他们会还给它一个公道？亦或者心存死志，没有什么牵挂了。

看到这，不知为何会感到几分凄然。

为鬼怪者，除去神智不清的外，大部分若不加害于人，其实能活很长时间，若得了道，还能飞升去别处看看，即使活够了，积攒的功德足够，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

只不过看这惨状，势必要根灭的，无论有何苦衷。

谢忱低头看去，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小手。

作者有话要说：唯一的一个收藏还是我自己的......（叹气）（阴暗的爬行）（蠕动）（被一脚踩住）（卒）

附：

墓碑文，记录着死者的姓名、籍贯、成就，逝世日期和立碑人的姓名及与死者的关系。——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