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准备接着谢忱继续。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了娇娇，是他！一定是他！都怪我没有看好她！”

闻沿书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他大吼着，撕心裂肺地哭了片刻，忽然紧紧的握着谢忱的手，眼里是不住地哀求，“你们不是神仙啊，救她啊，救她……”

他无力的滑坐到地上。

谢忱将那些供词一张一张的翻阅了起来。

“你是说这个？”

他把其中一张放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的小字，“这侍女曾经说过在屋内休息时，那娇娇姑娘总说外面有人在看她，后来她起夜时，确实发现了一个脸蒙丝巾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看身形，应该是一个女子。”

“有次她去苗圃里摘花，就看见那人蹲在泥土窠里在划拉着什么，旁边还有一只死兔子。”

“这么说，娇娇姑娘是被这个神秘人谋杀的？”

谢忱若有所思的看向忽然变了色的窗子。

原来不知何时，月已升参卯之间，潮气加重，暮色变深，温度也渐渐降低了几分。

趁夜众人都回屋休息的时候，谢忱偷溜进陆羽的屋子，他熄了灯，装作已经睡去的样子，趁着无人拉着他在闻府的后院，尤其临近娇娇的房间转了几个来回。

他又去食堂和药堂扫了扫，尤其着重询问近段时日那姑娘的饮食状况。

忙碌了一圈后，两人便回屋交换了一下情报，收拾了几分，天色初亮，公鸡啼鸣，二人没有睡意，就搬着板凳来到巷口看着渐渐醒来的闹市。

“那红绳上沾的确实是血，不过不是闻沿河的，而是那个名叫娇娇的女子，确切的说是怀了孕的女子，虽说没有血脉联系，但那咒术威力却大了不少。”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不小心，才险些酿成大错。”

谢忱随手薅了几根草剔除了叶子叼着，一条腿支着放在石阶上，“先不说闻沿河和闻沿书有什么纠葛，他估计也有受人蛊惑的成分，那黑斑男子是个胡商，来大陆十几年了，话说得比当地人都利索。”

“估计他们俩求子也求的疯魔不少，不然也不会把这邪祟带到屋内。”

“那蛊童还有别的含义?”

陆羽拎着两壶酒来到他身旁坐下，打开盖子后轻嗅了一下，拧眉递给了身侧的人。

“一种是幻术，通过夺取他人生机来存活，二来就是邪法，通过吸收母体的养分来孕育出新的生命。”

“不过来路不正当，生下来的即使是人也是半残。”

谢忱仰头喝了一大口，满不在乎的用袖子擦了擦。他看着自己手里安安静静的木头小人，指腹用力压了压，将血迹抹的更均匀些。

就像黑狗血辟邪，公鸡泪能看见灵异事情类似，他本体是麟蛇，本就是至阳至刚之物，这种灵诡之事对他不起作用。

“娇娇既然死了，这条线索就断了，那蒙面之人你我不识，听侍女一面之词也难以下决断。走吧，反正闻沿书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罪已经犯了，就看闻家主怎么判了。”

“剩下的就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了。”

他站起身跺了跺脚，左右张望了一圈，从一个摊位上买了一串刚做好的冰糖葫芦。

回到正堂，闻家主等人已经到了，谢忱倚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闻沿书。

陆羽把他们俩的发现又说了一遍，谢忱不想看众人的反应，只是打量着闻府的建筑布局。走神间看到柱子背后有一个孩子正看着他们，便弯下身子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那孩子有些怕生，怯怯地躲在柱子后面不冒头，耐心等那孩子过来后，他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这孩子是他和陆羽过来送贺礼的时候碰到的，差点撞到人的那个，被他娘教训了几句后就坐在台阶上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闻沿书被剥夺了闻家弟子的身份，杖二十赶了出去，他们二人离开的时候，他正蜷缩在巷角的阴影里，仿佛在黑暗里滋生，腐败，最终沦为一滩稀泥。

他们二人正准备和闻家主告别，那个孩子跟在他母亲身后，从内衬里掏了掏，跑到他面前，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递给他一个东西。

谢忱小心地接过道谢。

等他们二人回到逐风阁，闻谈已经醒了，精神状态比曾经好了不少，看起来活泼了许多，他正倚在床上喝药，承德在他旁边。

“嘿，早，吃饭了吗？”

谢忱掂着两只烧鸡，变了个盘子撕碎后摆放整齐，又让后厨炒了两个菜热着，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壶酒。

承德有些头痛的按了按眉心，也不知这条蛇为什么这么爱吃，修行者已可以自行辟谷，虽说有一晌贪欢，但也不是这个吃法啊。

算了，他是揽月契约的妖兽，自己也管不得太宽。这么安慰自己，他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他见谢忱掏出怀里的东西看了看，接着手中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僵在那里不动。

陆羽察觉到不对，凑上去看了看，好像是一个女子的手帕，离的近了，能闻到些许腥味。

谢忱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它收了起来放好，继续饮着酒不言不语。

他抬头看着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某人，食指轻轻在桌子上敲打着，目光游离在外，思绪却一直牵扯着他不住的上下起伏——

闻谈的体质，就像是一个引线，终有被点燃的那一天。

——

日子过了许久，天晴气朗，惠风和畅，青剑派近段时日无事发生。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剑宗的宗主出关，修为也上升了三个台阶，算得上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掌门就决定设宴三日，府中上下庆贺一番。

今早谢忱刚起身出门，就看到一个疏朗如皎月般的少年郎站在外面，见他出来便上前行礼，态度谦谨有礼，语气不卑不亢，确实担当得起剑宗的门面。“在下剑宗弟子颜牧，来给谢师叔送拜帖。”

哦，主角攻终于露面了。

托揽月仙君的福，仗着年纪，他在路上走时偶尔也会被人唤一声师叔。当然，在这种状况下也有不服的，后来都被他或多或少地收拾了一顿。

谢忱神色淡淡的接过，将那帖子上下覆了个面，不得不说青剑派财大气粗，连宣纸都镶嵌着金丝，外面用上好的妆花裱着，摸上去能感受到一层薄薄的纹路刻印在其上。

“有劳。”

他谢过后，便将帖子拿着进了屋。

宗主们和掌门在正殿吃，他和陆羽这类的镇派弟子则在右边侧殿，剩下的弟子喜欢凑热闹的，就去左边侧殿，懒得跑的，就拿些吃食，自己找三五个好友找空闲的地方坐着。

竹林旁，石桥外，台阶上，哪都可以——

只要能坐得下。

揽月和谢忱都不是善于交际的，因此见揽月离开，谢忱拎着两壶的梨花酿跟在后面，徒留陆羽一人在忙着招呼来往的客人。

见两人潇洒挥袖离去，他的眸中难得的多了几分郁闷。

“跟着我作何？”

揽月站定，侧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尾巴，眼里罕见的多了几分无奈，见此谢忱回之一笑，哥俩好似的快步走到他面前和他并肩，“闲着无事，陪我说说话呗。”

他回身看着他，不言不语，皓月照进他的眼眸中，仿佛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银灰色，连里面的神情都带着几分不真切。

谢忱呆楞了片刻，轻咳一声错开视线，刚想离开就被那人叫住，声音淡淡，却难以拒绝。

“哪里？”

他眼眸一亮。

“摘星楼如何？”

——

摘星楼位于逐风阁的南面，临着松山，一共一百零八层。百层往上是观星司所待的地方，只有百层下对外人开放，里面放了许多珍贵典籍还有文学心法之类的，感兴趣的可以借阅查看。

观星司千年更换一次，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高阁，饮清露，食寒风，很少示于外人前，非重大天灾人祸，不得随意出入尘世。

就像苦行僧一样。

他仍然记得前世中的一条评论——

你笑他们痴，却不知他们的一叩一拜中皆有你——

此乃大爱。

谢忱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在栏杆前，从上向下俯去，能看见万千烛火在下绵延成不尽的长河，繁灯点点，竟比天上的圆月还要亮堂几分。

就像浩瀚星火终耐不住寂寞，小憩人间。

高阁处的风总觉得不似尘间，就像是被洗刷了干净的凉，被潮气冲的呼吸间都带了几分清冷与寒意。

楼内很黑，趁着月色还能看到架子旁摆放得整齐的书籍，揽月站在他身后，轻浅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

“你这人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酒劲上头，谢忱的脸颊泛着薄红，看起来似醉非醉，神志却清醒的很，他吐槽了一句，见身后人没有回应，不禁有些兴致缺缺。

几瞬之间，身后忽然亮了起来，周围被很柔和的烛光包裹着，他起身转过来，正看到揽月在那里找着什么。

他从栏杆上跃下，偏着脑袋看去，他手里拿的好像是一本秘法心得。

“拿着。”

一阵淡淡的苍兰香气拂过鼻端，他拿着书翻了几页，是专门针对妖兽修炼的功法，算是孤本了，难为青剑派费尽心力保留的这么完好。

递给他后揽月便不再走动，他随意的走到了一个窗子前，淡声询问着身后的人，“你想和我聊什么？”

呃……只是说说，却还没有想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