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二人就是天南海北的聊。这么说却也不太恰当，几乎全是谢忱在说，揽月脸上仍是一片淡然，也不知在听没听。
只是在他休息时总能听见耳侧恰到好处的回应，说他听吧，他也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说他在走神，回应的时机也能卡得上，谢忱就懒得纠结，直接躺平。
洋洋洒洒说了很多，谢忱心里也畅快不少，起码有个倾听者，总没有自己自言自语来的奇怪，他将手中的瓶子放下，转头想对他说什么，蓦的就看到那面墙上映着的一个影子。
只是那影子半身并不完善，剩下的一半没在黑暗里。他想了想，这里是九十九层，也许是观星司在做自己的事，见有外人来访就出来看看，因此他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现在快到子时，宴会散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走到正殿门前，他和揽月道别，去侧殿的时候正好看到陆羽收拾妥当准备离开。
见他进来，陆羽笑着冲他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掌门发了任务，有兴趣看看吗？”
这是一个除魔的任务。说难倒也不是，只是耗时有些长，差不多半年左右，外派弟子只找到了疑似魔族出没的踪迹，剩下的需要完全确认和根除。
掌门已经派了一队先锋弟子出去查探，他们择日就可以启程，并不是很急。
因此谢忱只是半眯着眸子看着他，懒得回应。
两日后两人本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张突如其来的急函还是打乱了二人的安排。简单的来说，就是五皇子在边关班师回朝的时候不幸被杀，将军战死，匈奴鞑靼虎视眈眈，边境告急。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其他皇子疯了才会在这个关口动手。
和大陆一样，外族也有自己信奉的天可汗，他们以凶蛮狂野著称，训练方法主张大开大合，以绝对的实力去征服敌方，横冲直撞不讲道义，很少有修炼者愿意和他们对上。
既然对方的修炼者下场，他们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谢忱和陆羽去验了尸。
那死者用一张白布披着随意的被放在了一个房间，他们二人跟在一个仵作后面听他陈述——
五皇子皮肤青紫，发作前出现了呕吐、腹泻的状况，吐出来的东西里带血，部分皮肤出现了水泡，有溃烂的迹象。
典型的蛊虫中毒。
据他们所知，滇山那里常年积瘴，人迹罕至，里面毒虫毒蛇肆虐，生存着一群以饲养蛊虫为谋生手段的“驻山者”，他们行踪不定，脾气古怪，即使遇见，也很难交谈几句。
加上又是五皇子归朝的路径之一，在这紧要关头很难不让人多想。
朝中大臣的意思，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向外族发难，顺利的话正好一鼓作气，打的外族几百年不敢进犯。
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黎国上下情绪高涨，主战的立场空前的一致。
三皇子临危受命，披甲出征，以外族居心叵测残杀“受人爱戴功德兼隆”的五皇子为由，正式的向两族宣战。
凡间之事，所有修仙者不可随意插手，若有人想堂而皇之的动歪心思，势必会引起无数伸张正义的贤者前去清剿，就像孩子们间的打打闹闹，若大人强硬干涉，就不是只有两个人解决这么简单了。
谢忱老神在在的坐在“天可汗”的帐篷里喝茶，左侧那一排坐着各个外族的主事，右侧的则坐着仙门各家的代表人物。
匈奴和鞑靼的主事者冷眼看着在场的诸位，满脸的憋屈，要是让他们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走漏了风声，哪个不开眼的弟子和自己的子民做了交易，他定会把他们斩于马下来祭自己的宝刀！
“多谢主事的好意，只是这茶还是比不得大黎，味道口感还是粗糙了些。”
玄影阁的二长老放下手中的杯盏，重重地叹了口气，看起来一脸的惋惜。
在场的众人哄笑了一声。
阿古疾眼角抽搐，刚开了口，就看到在场几个外族眼里藏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说来也是，那五皇子还活着的时候，匈奴被压迫了多少年，以为他死了就可以兴风作浪还是太天真。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帐篷外，也许这次匈奴族就要面临被吞并的风险了吧。
说罢，玄影阁的长老抬眼，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谢忱，悠悠然道，“青剑派的这位倒是新面孔，不知如何称呼？”
谢忱对上他的视线，敷衍的抬了抬手，“不才，一无名之辈而已。”
“非也，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为门派做了大贡献，不然也不会得到这个好差事过来喝茶，这位未免太谦虚。”
谢忱狐疑地看着他，左手支着下巴想了想。这个事差这么好？他可是记得当时在场的几人都是把这“烫手皮球”踢来踢去的，谁也懒得过来，就他不幸抽签输了，抽了一个最大的数字。
他可记得当时的长老们那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过这长老话真多，总觉得满口的“之乎者也”，文邹邹的，听着让人头疼。
他礼貌地冲他笑笑，也没有再接话。
“文彦兄，好巧，又见面了。”
二长老看向自己左侧的人，看起来非常熟络的打了个招呼。那文彦长老是天苍楼的，白发白胡子白拂尘，看起来一身的仙风道骨。
他非常不客气的呛声道，“不巧，昨天才见过。”
二长老不死心，他又看向了对面络腮胡子的大汉，脸上刚挂起礼貌的笑容，就见那人迅速的反应过来，将一个貂皮大衣扣在头上，堪堪然的睡了过去。
二长老：……
谢忱几乎要笑出声。他将手握拳抵在嘴边，无聊地数着帘子上的细穗，有些疲乏的揉了揉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谢忱走到外面打量着，情况不错，匈奴和鞑靼被其余的外族吞并，三皇子胜利回朝。
在场的几个外族主事兴奋的难以自持，其中一人略带惋惜的拍了拍阿古疾的肩膀，“人别那么死板，不如加入我们北狄？反正哪里的信仰不是信仰，你手下做错了事，别苛责自己太多。”
民间的信仰之力虽小，汇聚起来达到的高度却经常让人咂舌，一来人多，二来至苦至艰，至善至真，至悲至险时所迸发的信仰，往往是最纯粹也最浩渺的。
天子祭祀沐浴焚香，士卒出征敬拜凡神，救济堂里长跪不起——
他们用自己人力之外的苍白无力，去换取上天之神哪怕一丝丝的垂怜。
匈奴有匈奴的“天可汗”，北狄有北狄的“长生天”，突厥有突厥的“腾格里”，他们依赖信仰而进取，依赖信仰而求活。
这其实是一种双向的发展。
尘埃落定后，少了两族的信仰，他们看起来萎靡了不少，阿古疾看着远处那飘扬的经幡和一个个伫立着的蒙古包。
那边一群姑娘不知是哪族的，正和一群小伙子富有朝气的载歌载舞，胡笳和箜篌的声音悠悠远扬而来，他竟听出了几分欢悦的感觉。
阿古疾久久的伫立在那里，终还是没说什么，黯然离场。
——
建平二十五年，三皇子楚琛被立为太子，二皇子被封为靖王，即日起奔赴自己的领地任职，不得延误。
谢忱离开的时候去闻府看了一眼，自那次险情后，圣上就撤下了对闻府的禁锢，里面的人可以自由出入，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圣上到现在也没有提及关于那本秘籍的事情，流言传来传去也就渐渐平息。
一如往常。
闻盛递给他一串珠子。谢忱看了看，上好的火灵石打造，一共十八珠，用金线穿着，剔透晶莹，细细感受还能察觉到里面微弱的灵气波动，算得上上品。
世家子弟出生时，会找算命先生给孩子算一卦，看命格或者仕途，命里缺火的，除了在名字里会有涉及外，平常也会佩戴些具有相似属性的饰品来平衡五行。
谢忱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会给令郎带过去的。”
想了想他又问道，“闻沿河恢复得如何了？”
“留了心理阴影，不过看起来比以前恢复的好多了，我和他娘给了他点盘缠让他去外面逛逛，别整天杵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
确实是个好方法，他点点头也不再逗留，和闻家主告别后便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近几日天色晴朗，万里无云，偶尔能在山林间看到并不是很常见的闲鹤一两只，事务堂的琐碎也被处理的有条不紊，陆羽在长久的锻炼下也渐渐地得心应手起来，有了代掌门的雏形。
这日他接了个私活准备下山，刚来到半山腰，就看到一个女子双手叉腰背对着他站着，她对面是满脸不耐烦的闻谈。
那女子端的倒是清丽可人，肤若凝脂窈窕纤瘦，只可惜一身打扮都喂了狗，闻谈拒绝正眼瞧她。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我父亲的意愿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我现在又不嫌弃你的修为，你倒好翘起尾巴来了？”
那女子不依不饶。
“莫锦棠你烦不烦，我七八岁时说的话还天天念叨着呢，是，我是说过娶你，但是那个时候你父亲已经明确取消了你我的联姻，现在死缠烂打的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闻谈烦躁的挠了挠耳朵，也不再纠结，刚准备从她身边绕过去，她就双手一伸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
“我后悔当时没有冲出来拦着父亲，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嘛，好歹咱俩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现在的感受吗？”
莫锦棠站在那里直直的看着他，双目泛红，眼泪挂在眼睑处欲掉不掉的，看起来凭添了几分可怜动人。她强硬地站在那里，嘴抿的发白。
闻谈叹了口气，瞥见身后的谢忱正在看热闹，没好气地冲他打了个招呼。莫锦棠回头看见有人，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强装镇定，看了谢忱两眼犹豫着还是没过去。
等那姑娘离开，谢忱扫了一眼眼神都还没来得及回来的某人，摇了摇头便准备下山。
“舍不得就去追呗，有啥拉不下面子的。”
听见这话，闻谈也没回应，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眸子里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