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靠于男子胸膛前，什么话也不想说，连继续悲伤的力气都快耗尽。

“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嗓子火辣辣地，又干又涩。

顾柏舟摇摇头，不放心道，“陪着你更重要。”

她退出他的怀抱，扭头挤出一丝笑意，竟觉唇角僵硬到不适应，“去吧，我如今既然选择醒来，便不会再继续为难自己。”

“我知道，只是我害怕。”他喃喃，异常倔强，“等你再次睡醒，我再离开。”

他脸上还未褪去那份迷惘与仓皇，下巴上长出青色胡茬，眼里全是红血丝，肉眼可见地狼狈。

她鼻头酸胀，眸中禁不住再次生出泪意，“自上次围猎遇袭，我便隐约察觉有人冲江家而来，现在呢，你还是不愿和离么？”

若不愿，便是与她共担危险，甚至会丢失性命。如此，也要继续么？

只见男子眼中目光依然执着，她一面暗想真是个傻子，一面又忍不住生出丝丝欣慰。

“其实，我还有事瞒着你。”或是大病初愈，亦或是看清这世间冷暖，她不想再继续欺骗真心对她的人。

顾柏舟一愣，替她拢好身上的大氅，将压在里面的头发轻轻拨出，一缕一缕地挽到她耳后，眸光全神贯注地与她对视，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你说，我听。”

“你知道司徒礼先前奉命围剿的那个江湖组织么？”

顾柏舟眼底有暗流划过，“就是那个据说差点刺杀司徒礼和宋子彦的组织？”

她默然颔首，“我与之有极大的牵连。”

女子目光炯炯，下定决心将信任交托于他，他心中的狂喜破土而出。

“为什么在这关头上将此事告诉我？”他凑近她，两人间呼吸相闻，“你不怕我转头背叛你？”

“我信你。”她轻笑，摇摇头，怅然地问，“你不害怕、不后悔么？若你还不坚持与我和离，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拖下水的。”

她瞟到男子眼眶瞬间赤红，下一秒，她被他紧紧搂进怀中，他埋首在她颈窝，炽热的吻轻轻浅浅地落在其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她能感觉到他全身轻颤，听到他不住地低声喃喃，“谢谢，谢谢，谢谢......害怕什么，后悔什么？我家姑娘这么厉害，我就知道我的岑儿肯定很厉害！”

脖颈处有滚烫的液体滑过，她蓦然明白他的孤寂，明白能在这凄然一生中找到人信任，以及被人信任是多么艰难。

于是她伸手回报住他的腰身，轻轻地拍，昂起赤红的双眼，不让眼泪落下，“我也要谢谢你，我只有你们了。”

只剩下他和阿娘了。

她这么想着，不知过去多久，眼皮越来越沉重。

顾柏舟轻轻放下怀中女子，替她掖好被角，在她唇畔虔诚地烙上一吻，侧身躺在她身旁，静静打量熟睡的女子。

她比之初见时，瘦了许多，眉宇间的忧愁多了许多。

在寡淡无趣的漫长生命中，他本庆幸好不容易得来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可谁能料到，这个玩意儿的狡黠、俏皮、机敏、善良、绝望、痛苦，一步一步地牵连起他的喜怒哀乐。

硕风曾问他是不是动了真情，他矢口否认。他一个从阎王殿里奋力爬出来的人，早已戒掉喜悲，一心只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可看到她小小身量却一次次挡在他跟前，看到她明明无力却一次次坚守她的道，看到她分明身怀痛苦却一次次假装坚强与乐观，他就知道他亏欠了她。

而亏欠是爱人的方式和被爱的特权，硕风这傻大个总归说对一回。

女子在梦中睡得不安稳，紧皱眉头嘤咛出声，做了噩梦。

他抚平她的眉，在她额间不住地亲吻，边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安慰，边摸摸她的脸颊，“不怕，我在这，不怕！”

慢慢地，女子睡得平稳。

江晚岑再次醒来，天光大亮，对上身旁人如释重负的眸光。

她知道，他之所以要等她睡醒，是怕她不会再醒来。

“硕风昨日说有要事与你商量，你先去。”

看他仍犹豫不决，她催促着，“去吧，我睡了这么久，也该起身去看看阿娘和杜老头，还有...阿兄。”

他目光不离开她半步，眸中忐忑之意尽显。

忽地，院内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她会心一笑，“去吧，杜老头来了，你不用担心我能出什么岔子。”

“而且还有丁香在。”她看一眼门口眼睛快肿成桃子的小丫头。

他这才起身，念念不舍地往门口走去。

“你这臭小子，丫头昨日已醒，你怎么不通知老夫？老夫是那种不知礼数、打扰她清静的人？”门外院子里传来杜仲气急败坏的控诉。

不一会儿，杜仲跑进房里，忙不迭地冲到她床边，执起她的手腕把脉，“那面无表情的臭小子，没礼数！”

她浅浅地笑道，“杜老头，一把年纪还冒冒失失，出了事我可不给你送终！”

杜仲听她又开始拌嘴，低下头遮掩眼里的泪光，“哼，你再这样来几回，小命怕是能玩完儿，老夫哪里还能轮到你来送终？！”

“老夫天生就是送来给你江家折腾的，惟愿你们可怜可怜老夫，别再闹出那些个幺蛾子才好！阖家平安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难？”他嘴上念念叨叨，还是轻轻地将她的手塞进被褥里。

“杜爷爷，谢谢，谢谢您一直陪在我们身边！”

杜仲抬首，通红的眼对上她亦泛红的眸子，笑着打趣，“哭什么，怪别扭的，就好像两只红眼猴子！你啊，什么时候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生个小娃娃给老夫来玩玩就好咯！”

她笑道，“我是想，可有人看不得我好。杜老头，我想去看看阿娘。”

“你还小，可过得太苦了，若将军在天之灵，更会心疼。”杜仲眼睛更红，轻叹一句，“老夫帮不上什么忙。”

“谁说帮不上？现在还不是得靠您带我去看我阿娘么？”她故作轻松。

杜仲揩去泪水，“行，不过你得有个准备。”

见到阿娘时，她惊诧于阿娘的虚弱与消瘦，阿娘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陷入沉睡，鬓边华发丛生。

“阿娘，岑儿来看您了。”她蹲下伏在床边，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您不睁开眼看看我么？”

“夫人身子骨根基弱，多年来积劳成疾，在听到你兄长遇刺身亡后当场吐血昏迷，尔后连连几日出现高热病况，老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遭此连番打击，夫人自身意识消沉，何时能醒来也未是定数。”杜仲哑着嗓子说。

江晚岑原以为早已做好十足的准备，可听到杜仲的话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怎么会这样，咳咳~怎么会这样？”

杜仲见她咳个不停、哭得凄切，擦干泪忙道，“丫头你不要太伤心，老夫会一直给夫人进行调养，夫人舍不得你，总有一日会醒来。你现在首先要做的便是养好身子，静静等你阿娘醒来。”

她点点头，“会的，我阿娘她一定会醒的。”

“阿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背后的主谋，替阿兄讨回公道。”她如往常一般倚靠在江母肩头，喉头哽咽，“您要快快好起来，您不好起来，阿兄会担心、会怪我没有照顾好您。您不和我一起去看阿兄，阿兄在那里会很孤单。”

杜仲安慰着，“咱们先出去，让你阿娘先休息。”

她颔首，拭去泪水，“我要去阿兄墓前看看。”

杜仲默认，唤来丁香给她又加了几件衣裳这才扶着她出门。

江卿时安葬在江家城外的纳凉别院旁不远。

她安静地站在坟前，注视墓碑，笑着哭着，“阿爹死后，我只来过这别院两次，一次来拿阿爹给我们留下的绝命家书和赤烈军军符，一次便是来看你。江卿时，你看看你，多么堕落，居然就这么死了！我以后会常常来你坟头，一定不给你除草；我以后会喝光你的庐山云雾，一定不给你留；我以后会叫阿茵找个比你更好的人，一定不让她念着你。”

“我最讨厌你，从□□我学这学那，还总喜欢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长大后又抛下我的手帕交，让我无颜面对她。”她喉头难受得说不出话，如同千万颗小石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研磨她的嗓子，“你怎么就死了？我以为你这个祸害会活得很长很长！”

她跌倒在墓前，伏地痛哭，“你们都走了，狠心地留下我！”

丁香跑过来，边哭边不住地安慰。

杜仲昂首望天，将军啊，你若有在天之灵，便睁开眼看看，保佑你的亲人吧！

建京城内某处酒楼。

顾柏舟脸色阴沉，狠狠忍耐着暴戾之气，“公主说，想怎样？”

赫兰珠不慌不忙，还有些庆幸与雀跃，“兰珠不是特意要来威胁安王殿下，殿下不要担心。只是当初在乌府第一次见到殿下和您身边这位小侍卫时印象深刻，兰珠也曾说过自己擅长看破伪装。您派人杀死王妃兄长一事，兰珠不会对外宣扬，只要殿下您答应一点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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