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温长公子来了.”
水榭通透,蝉鸣鸟吟,尽收入耳,花香清浅,沁人心脾.
少年着一身杏色衣袍,端坐于上首,正闭目养神.
黎牧话音刚落,坐在少年身旁,正认真习字的洛锦立马抬起了脑袋.
“可是累了?”,少年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双眸,羽睫半遮,看不清其中光景.
“嗯.”
洛锦点了点头,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少年宠溺一笑,“湖中莲蓬长势不错,锦儿为兄长采上一些可好?”
“好!”
洛锦立马站了起来,朝水榭外跑去.
黎牧拱了拱手,也离开了水榭.
不多时,水榭九曲桥头外便多了两道身影.
温清寒还未踏上九曲桥头,远远地便看见了正站在水榭栏杆旁,似乎正在赏莲的少年.
“太原水患未止,百姓四处漂泊,你家公子待在这世外桃源,倒是悠哉.”
温清寒勾着嘴角,不紧不慢地迈动着脚下的步子.
黎牧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我家公子体弱,水患之事,虽有心无力,但也筹集了不少米粮,七日前刚至太原,温长公子从太原而来,想来是身居高位已久而不知百姓疾苦,并未看到我家公子派人送去的米粮,温长公子不妨问问手下之人,许是知晓,也不一定.”
“如此明晃晃地嘲讽我,你倒是承了几分你家公子气人的功夫”,温清寒面不改色,并未有任何不悦.
两人皆不再言语,很快便来到了九曲桥的尽头.
温清寒来到少年身侧,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这人哪里是在赏莲,分明是在担心自家媳妇儿.
这一池荷花,长势极好.
莲蓬个个饱满,莲花朵朵怒放,荷叶更是层层叠叠,似乎要从池子里跑出来一样.
一叶扁舟行于层层荷叶间,舟上身影,忽隐忽现,少女笑声,却是不绝于耳.
“明泽兄今日可是来送荣登家主之位的请柬的?”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很难让人不以为,这二人是提前商量过的.
温清寒笑着抬手,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割下了一片因长势过好,而被同类挤的搭在了栏杆上的荷叶,“父亲哪怕是徒剩空壳亦在硬撑,不肯相让,正好,明泽亦无心这所谓家主之位.”
荷叶很大,轻松便遮住了少年的视线.
少年缓缓转眸,看向温清寒.
少年眸光深邃,无波无痕.
“刚得的好物,特前来亲送予你.”
匕首很精致,也很锋利.
重要的是,匕首上坠着一缕明黄挂坠......
温清寒随手将荷叶丢在了地上,取了方帕子,擦干了匕首上的汁液,将匕首入鞘后,才递到了少年的面前.
瑞康侯爵姜玉忱,乃当朝长公主与英国公嫡幼子之子.
英国公府一门乃开国功勋,于当今陛下又有从龙之功,其长子长媳更是长年驻守边关,军功赫赫.
姜玉忱尚在母亲腹中之时,父亲便战死沙场,母亲因此难产,本该一胎双生,也只剩下了他一个.
姜玉忱因体弱多病,无法适应京都之夏热冬寒,周岁礼之后,便被母亲带着,定居太原,两人这才有机会相识.
眼下,姜玉忱已经十五岁了.
才束发没多久的少年郎,面容仍显稚气,然眉目间,却隐隐窥见一丝老成之色,偏又未曾有丝毫违和之感.
姜玉忱并未接下匕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京都不比太原,人,事,均更为繁杂,贤弟要多加小心”,温清寒相信,姜玉忱会如鱼得水的.
眼前的人,他不会看错.
温清寒将手中的匕首往前递了递.
他希望姜玉忱能够收下这把匕首.
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姜玉忱自己.
但姜玉忱没有接过的打算.
温清寒不由叹了口气,“贤弟既已决定回京......”
“我虽已做出决定,但我心中,尚有疑虑.”
而这份疑,无人可以抹消,这份虑,亦是.
姜玉忱的视线从眼前的匕首上略过,望向了层层叠叠的莲叶之中,“心中有疑虑,所谓决定,便也算不上是决定.”
即便真的决定下来,亦是可以更改的.
“贤弟心中疑虑,为兄何尝没有?”,他现今,不过也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而已.
赢了,余生顺遂.
输了......
这一生,便许是白来一遭了.
温清寒一派坦然.
“你温家已无选择之余地,但我还有.”
姜玉忱双眸低敛,让人越发窥探不到心中所想.
温清寒胞姐温清微,乃当朝太子妃,五年前与储君大婚,而今,嫡皇长孙都已经三岁有余了.
而他与储君......
姜玉忱藏在宽大袖口之中的双手只轻轻握了握,便松了开来.
他与储君,虽是表兄弟,然,一个是储君,皇家的中心人物.
而他,虽为长公主之子,虽背靠公府,看似站在高门之首,实则......
“为兄很好奇,你既尚未完全决定下来,又为何往太原送米粮?”
温清寒乃太原世家温家之嫡长子.
父亲虽不让权,但他既能被父所忌惮,自是有着些许本事的.
虽不至于每一批送往太原的物资都为他所知,但他有意打探,姜玉忱让人往太原送米粮的事,便瞒不过他.
何况姜玉忱不仅没有丝毫隐瞒,反而是大张旗鼓地送.
瑞安长公主之子,当今陛下亲封之瑞康侯,英国公之嫡孙,姜家九公子姜玉忱捐助太原五百万石米粮的事,早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皇朝初立,百废待兴.
战争,天灾.
早就掏空了朝廷本就不甚充沛的家底.
本朝亲王爵年俸五万石,姜玉忱眼睛眨也不眨便捐了五百万石.
太原灾情因这五百万石米粮而缓解,但也有不少人好奇,姜玉忱这五百万石米粮,是从何而来的?
姜玉忱背靠英国公府,公爵年俸四千石,侯爵年俸一千石,祖孙俩加起来,一年俸禄也才五千石.
而这五百万石米粮,数量之庞大,在被送往太原之前,又被存放于何处?
至今无人知晓.
“贤弟,你已亲手将自己的后路堵死.”
帝王本就猜忌英国公府,经此一事,待太原灾情过后,无人知晓英国公府会迎来什么.
而姜玉忱,必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温清寒再一次将手中的匕首递上.
这一次,姜玉忱接下了.
“储君遇刺落水......”,温清寒弯腰,将地上的荷叶捡起,遮在了姜玉忱的头顶.
正值梅雨季,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此刻,明明阳光依旧,却是下起了雨来.
老天爷真是多变.
“明泽兄口中之储君,可是明泽兄的亲姐夫,明泽兄如此称呼......妥?”,姜玉忱一把抽出了匕首,肃寒冷光从少年的脸庞上闪过,下一瞬,少年的面庞便清楚出现在了刀面上.
这委实是一把好刃.
“贤弟口中之储君亦是贤弟之表兄,贤弟如此称呼,妥?”
礼尚往来,乃人之常情.
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天空晴朗依旧.
温清寒毫不在意雨水滴落在自己的身上,将荷叶牢牢遮挡在了姜玉忱的头顶,为他遮住了所有的雨珠.
姜玉忱既已接下匕首,温清寒便打算告辞了.
离开前,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本想在你生辰那日便派人送予你的,思来想去,还是想亲自交于你.”
将锦盒塞进姜玉忱手里后,温清寒便往后退了一步,拱了拱手,转身正要离开.
“你怎知,今日之洛冕之不是当初之泰熙帝?”
少年虽该称其一声表兄,但他丝毫不在意被温清寒觉察到其中的亲疏远近.
储君又如何?
温清寒脚步一顿,却并未转身,“我虽不能确定今日之洛冕之会不会是当初之泰熙帝,但我相信,今日之洛承衍,必不会是.”
嫡皇长孙虽然才三岁,但,其性情比之祖父与父亲都更为仁厚.
况且,还有他姐姐在.
姜玉忱不再言语,温清寒也没想从他的口中知道些什么答案,只顿了顿,便离开了.
不多时,洛锦便撑着伞跑了过来.
“哥哥!”
洛锦额间的碎发有些湿了,也不知道是被雨淋湿的还是因为出了汗.
洛锦踮起脚尖,努力将伞撑在了姜玉忱的头顶.
又开始下雨了.
姜玉忱勾了勾嘴角,将伞接了过来,笑着带着洛锦往水榭内走去.
“哥哥,锦儿不喜欢这个人.”
一入水榭,姜玉忱方才把伞递给侍女,胳膊便被妹妹给抱住了.
背后说人坏话并不是淑女所为,亦非君子所为.
但姜玉忱向来宠溺洛锦.
众所周知.
果不其然,闻言,姜玉忱非但未有斥责,反而还笑了,“哥哥也不喜欢这个人.”
“我就知道哥哥也不喜欢这个人!”
“这个人每次来找哥哥,哥哥都会皱眉,而且,哥哥的心情也会变得不好.”
洛锦原本仰着脑袋望着姜玉忱,说着说着,便把脑袋往姜玉忱怀中蹭去.
姜玉忱无奈,让人取来帕子,帮洛锦把额前的碎发给擦干,“哥哥没有心情不好,只是这个人每次来,都会带点难题让哥哥思考.”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洛锦竟颇为霸道.
作者有话要说:洛锦:这个人怎么又来了?
黎牧:就是就是!这人讨厌的很!
温清寒:得罪不起,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