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雪原本的计划是让徐蔚风痛苦，让他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

现在他想，他应该尝到了，那就是很痛，很苦。

自己信任的人不来，那种痛苦是加倍的。

身体上的痛不算什么，痛的还是心，如千刀万剐，生生不息。很痛很痛。

而当徐蔚风这么痛的时候，他把酿好的酒拿给陆逾，旁边还有一支他新摘的荷花，他早就不用别人给他摘荷花了，他会自己摘。

“师父。”

陆逾沉默地接过，端起酒杯喝了。

“师父，我们结契吧。”澡雪道，“我会帮你飞升，渡过情劫，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师父不嫌弃我。”

“嫌弃？”陆逾的脸容很是严肃。

澡雪被他的严肃吓到了，“怎么了？”

“阿鸾！如果你不学会自己看得起你自己，那就没有人会看得起你！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澡雪的眼睛闪动着泪花，身体颤抖，“我不懂！”师父为什么要凶他。是因为他欺负徐蔚风，他也心疼他了吗？

陆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近，两人近得再靠近一步就能亲到一起，“傅澡雪！你不懂吗？你以为我为什么收你为徒？你以为我会需要一个医修来破我的情劫？你以为我会在意是否飞升吗？飞升算什么，我陆逾从来都是顺天而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说要他，就是真的要他，哪怕就此生无法飞升，也在所不惜。

澡雪抖着嘴唇，“师父……师父……”他轻轻地喊着，“不要凶我。请你……不要凶我……”如果连师父都这样对他，他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陆逾看到他这样，霎时就心软了，他的徒儿啊，他倔强又勇敢，看似坚强果敢，偏偏过分地自卑。

就是那些人毁掉了他的徒儿。

让他忘记，他曾经是无上尊贵的龙神后裔，是尊贵的龙神殿下。他一点也不同情徐蔚风，那是他罪有应得，他最大的错误在于，他试图凌驾于澡雪之上，自以为地控制和霸占，这种变态的占有欲，其本质就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他该死！

当年他在龙神庙见到的目光清亮的少年一去不还，他被徐蔚风他们亲手摔倒了泥泞里，遮住了原本的美貌，仅仅是外貌吗，他失去的是他自己啊。

他一把把人搂近怀里，他的龙神殿下，几经辗转，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他的声音克制平淡，却压抑着最深切的爱慕和怜悯，他无比地疼惜他的徒弟，又无比地敬佩他。走到现在很辛苦吧，他很想问他，遭受了那么多，又用了多少勇气。

可是长风过处，品物皆春；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好，我们结契。傅澡雪，我们结契。”

澡雪泪水濡湿了师父的衣襟，师父喊他澡雪，不是喊他阿鸾……他犹豫地想问，难道他不介意他的过去。可师父的怀抱太温暖了，他忘却了一切。

抱得再久一点吧。

至于前尘往事，就让他过去。从此，他只想跟师父在一起。

……

……

千山外，徐蔚风叫阵傅澡雪。

澡雪从师父怀中出来，“师父，我自己去。”

“你确定吗？”

澡雪点头，“迟早要来的。”

陆逾看他异常坚定，点了点头。

澡雪知道，师父会在他身后护着他。到了千山门口。徐蔚风背对着他，身影落寞，转过身来，连他都吓了一大跳，他的双眼通红，里面都是红血丝，显然熬得极为痛苦。

他知道，徐蔚风一向清高，必然受不了被人这么骗。

可那是他应得的。

“你有什么事？”

“你没来。”徐蔚风喃喃道，“阿雪，为什么？”

澡雪微笑得很残忍：“为什么？你不懂吗？你别痴心妄想了。”

“痴心妄想？”徐蔚风笑了。

对，他就是痴心妄想。

他是他们相龙族的守陵人，不过一个守陵人，活不到五百岁，可他不服，他不信天道，他只信他自己。所以他去修仙，不计一切地修炼。

如果他的宿命是守护殿下，那么他死了，又如何守护他呢？他是被迫的，被迫迈出这一步。至于后面，全部是他控制不住的。

因为痴心妄想，所以才踏入这红尘不归路。

因为痴心妄想，所以连男人都不做了，只一心想着修炼。

“可是我就是痴心妄想呢？”徐蔚风的周身聚集了强悍的气场，气场周围的颜色一直是青色，现在不青不白，显得甚为混乱。

澡雪脸色一白，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里是千山。徐盟主，你是仙盟盟主，请不要乱来。”

澡雪说着就要往回走，徐蔚风动手去抓人，只见有两把剑主动贴了过来，护在澡雪身后。

是陆逾的剑。

徐蔚风没能及时躲开，反倒被剑气灼伤，狼狈地后退，神情疯狂，脸都扭曲了。

“傅澡雪！我再问你一句，就当我请求你，收回你的悔婚书，这一切我都当没发生过。”

澡雪停住回去的脚步，转过头，冲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仿佛他在说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那笑话似乎在告诉徐蔚风，你一直是个守陵人，哪怕你现在当了仙盟盟主，还是一直我的下臣。

你配不上我，一辈子都配不上。

笑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一切，徐蔚风罪有应得。

他不管他是什么理由。这样不顾一切地，以一种变态的方式妄图把他藏起来，试图屈辱他的意志，的这种行为。他看不到任何爱意，只能看到他的疯狂残忍，还有自私。

他在满足他自己，他的眼里也只有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问问他，这样会不会痛。

这就是他跟师父的区别，而尊重是爱的前提。

他无情地离去，正式向过去告别。

可他忘了徐蔚风此时已近乎崩溃，态若癫狂，他本就自尊心极强，如何能受得住这样的屈辱，他喃喃自语道：“既然无法让你爱，就只能让你恨了。阿雪，也许此生我也无法永生了，但能让你一辈子记得我，也是好的。是不是？”

他笑完，放声大笑，化身一闪，人已经去了杏林医馆。

到了医馆，看到门口那颗大杏树，徐蔚风口中念咒，一个巨型的大阵缓慢地升上天，像一个罩子把整个杏林医馆牢牢困住，同时劈开了那颗巨杏，杏花簌簌而落。

然后他祭出他的玉逍遥，进了医馆中。

面对马上要杀的第一个人，他还有点犹豫，这拂尘一下，什么都完了。他的前程，他的一切。

可他徐蔚风，一旦下了决心，便会不顾一切。不管是当初离开龙陵，还是转修无心道，还是以毒蛇对付傅澡雪。

他飞升就是想跟他永远在一起啊，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白色的场丝卷住了那个人，徐蔚风稍稍用力，那医者便即刻毙命。

医馆的人修为不高，徐蔚风一路势如破竹，到了澡雪住的屋子，他选择性地放过，但澡雪身边的师兄弟，那个跟他很好的到柳，就没那么好运了。

那到柳显然很惊讶，“徐盟主，你干什么？别做傻事。”

徐蔚风同样拂尘出鞘，把人牢牢地卷在地上，冷眼看他，到柳说不出一句话，脸憋得通红。看他这么痛苦，徐蔚风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死了，傅澡雪会恨死他吧。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亲情，也被他毁了。他会怎么做？会发着疯，过来跟他算账，还是会像过去一样，只会无助地跪地大哭。

他的澡雪，看起来像是长大了，有时候却还是像个孩子。

他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了解他。他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满身都是弱点。

他想着紧了紧手中的拂尘。

……

……

徐盟主屠诛杏林医馆的事很快就轰动了修真界，关于徐盟主的通缉令颁布天下，他被废除了盟主之位。

一下子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也就是从这时开始，此人却突然消失了。

澡雪得知医馆被灭时，回到杏林，到的时候，手都在发抖，陆逾站在他身边，看到自己的徒儿咬紧后槽牙，双手握成拳，显然已经痛苦到极点了。

受到徐蔚风诀天阵的影响，医馆有一半的人都受了伤，然后就是乐康先生，他也受了重伤，澡雪的师兄弟们全部都受了或大或小的伤。

最让澡雪痛心的是到柳，澡雪到时，他面容惨白地躺在床上，宛如要死的模样。

看到他这个惨状，澡雪终于受不住地转过身，走到医馆后山，崩溃地大哭。他没有投入师父的怀抱，就是一个人哭。陆逾看到后，缓缓走到他身后，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搂入自己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

师父近乎抚慰的动作缓解了他的疼痛，如果不是他们提前赶来，——陆逾曾医馆设下结界，一旦有人动手，他就会知道。也因为他们赶来，医馆才没有伤亡惨重，。

也许是徐蔚风良心发现，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但这一切已足够让澡雪痛彻心扉了。

他对不起到柳师兄，对不起乐康先生……

师兄弟们对他那么好，他却只给他们带来灾难。

“师父，师父……”澡雪喊着。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法阻止。”

“师父……”澡雪哭得泪流满面，他们会不会选择对付师父？如果说失去师兄弟会让他痛苦，而失去师父，他会发疯……他是靠师父活着的。没有师父，就没有他。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依赖是不好的，可师父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一个人太过强大，就让人忍不住想要缠上；也因为对方过于强大，他不自觉地把自己贬低。

而现在，医馆出事，让他不得不省视眼前的状况，依靠别人是没用的，只有自己真正地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以前他也懵懵懂懂地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更清楚地认知。

“师父，我想去跃天门。”

化蛟成龙，真正地强大起来，保护想保护的人，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同时，他想真正地跟师父并肩，也不是做那个只会在他怀里哭泣的人。

陆逾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他的徒儿是鸾凤，是人上人。他是不会屈从的，也不会轻易地被打败。说也奇怪，在他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在不知道他就是龙神像的时候，他就认定了，他的徒儿不一般。

那一眼，饱含热切和笃定，只一眼，他就已经认定，他是他命中注定要倾心相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凛冬散尽，星河长明。出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