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香味

天光只是微微放亮，太阳还未升起。天子一行人便已经准备好从赵侯宫离开。赵边昨夜等赵夫人走后，心情虽然平静了许多，可是仍旧一夜没睡。

以至于和天子一行人站在城门外的时候，神色恹恹，看起来十分萎靡。像是心里并不乐意与公主北上。

赵夫人很了解自己的女儿，虽然心疼，但还是拉了赵边问：“你一夜没睡是不是？”

赵边本想摇头，可想到即将与自己的母亲分离，她还是点了点头。

赵夫人李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在天子面前千万不要如此表现。强打起一点精神，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赵边闻言，心中一凛，而后用力揉了双眼，睁开。虽然一对眼袋出卖了她的状态，但总归没有刚刚那样落魄。

“赵阡呢？”赵边问道。

赵夫人道：“他那样小，应是起不来的。”

赵边闻言竟然还有点失落。

赵夫人看了一眼赵边道：“你们以前在一块的时候轻的斗嘴，重则打架，如今离开了，反倒舍不得了？”

赵边：“我只是突然想到，自己身为姐姐，以前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而忘记他其实也是我的弟弟。”

赵夫人摸了摸赵边的头道：“他是你的弟弟，你是他的姐姐，你们两个无论闹得怎样，我能发现，都是记不了对方的仇的。”

赵边闻言，似乎并不信服。

赵夫人道：“你想想你们俩虽然从小打打闹闹，看不对眼，可哪一次不是在对方受委屈的时候，明里暗里的为对方出气？一点儿没有公子的大度。”

赵边听了这话，嘴角终于扬了起来：“他个懒猪，母亲，等我走了，你可得把要管我的劲都使在他的身上。”

赵夫人闻言眼中含笑：“你啊。”

赵边张开双臂抱住了李娴：“母亲在赵宫中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

赵夫人轻声道：“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孩子。”

赵侯那边似乎已经忙完了该要忙碌的，他这时候离开了天子的队伍，一个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赵边听见脚步声，便抬眼看了过去，见是自己的父亲，身体僵硬了一下。

李娴放开了赵边，也看向了赵凯。

“父亲。”赵边犹豫着叫了一声。

赵凯看着赵边小心翼翼的模样，叹息了一声，走到赵边面前道：“到了天子宫殿，不比在自家宫城。在赵侯宫你是女公子，人人都要尊你爱你。但到了天子宫殿，不光没有人尊你爱你，还有人要找你的茬。”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吓人，但是赵边知道，这是事实。

“女儿知道。”

“你父亲他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到了丰京，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从，除了不必伺候其他主人之外，你的身份只是这样。一旦进入了选拔的阵列，你就不要将自己看作是女公子。也不能像在赵侯宫这里做事一意孤行，以为人人都该顺着你、忍着你。”

赵边知道父侯是为了她好，可是这话里也很直白地带了责怪和不满，赵边心里还是忍不住起烦。不过一想到，要很久见不到自己的父亲，赵边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瓮声瓮气道：“女儿知道了。”

赵侯见自己的女儿一改往日模样，显得异常乖顺，心里也是不忍，最后只是拍了拍赵边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赵氏家族的女儿定然不比那些儿郎差。”

赵边听见这话，想起了一些与自己的父亲相处的时光，眼眶泛红，有了泪光。

赵凯将赵边抱进怀里，也没说话。

赵边回抱住自己的父亲，心里有很多话，但并不好意思说出口。

“好了。”赵凯退开怀抱：“别让天子久等。”

赵边低下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而后跟着赵侯一起走回了天子的队伍。

又是一番道别，不过这个时候，赵边没有和自己的父母站在一起，而是与公主等人站在一起。

这个时候赵边心里的伤感已经消失了大半，因为自己父侯的举动。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空气中传来了稚嫩的声音：“等等！等等！”

赵边听出来这是赵阡的声音，她立刻转身，便见到自己的弟弟牵着一匹马驹颇有些狼狈地走过来。

还没等武侯长下令，赵边立刻拔开脚步向赵阡跑去。

武侯长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被公主轻柔的一声：“随她去。”堵住了话语。

赵阡的脸如他刚刚牵马的身法一样狼狈，脸上沾了已经干掉了的泥点，头发更是有些散乱。嘴上的长靴更像是刚刚从泥潭里拔出来似的。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赵边问。

赵阡道：“一言难尽，好在没有错过。”

赵边看了一眼赵阡牵过来的高马：“你将星辰弄过来干嘛？想和我一起去王宫？”

赵阡翻了个白眼：“公主要一位赵氏家族的武侯就够了，我还要跟着父亲治理赵地呢！”

赵边道：“给我送过来的？天子的队伍可不缺马匹。”

“那能一样么？你的事情这么多，这个不顺心，那个不顺心了，可没有人陪你拌嘴了。星辰也喜欢你，还没成武侯呢，就要做这样负心的主人？”

赵边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接过了马缰。

赵阡道：“等一下，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

赵阡解下挂在自己身上的长剑：“这个给你，总要有趁手的东西在身边。”

“这是什么？”

“长剑啊。”

“哪里来的？”

赵阡道：“我叫乌龙铁匠打造的，我不喜欢，就给你罢。”

赵边闻言笑了笑，接过长剑，而后一下子将身高矮小的弟弟抱紧：“在赵宫要好好的，小心谨慎。”

赵阡道：“小心谨慎的是你，可别丢了赵氏家族的脸面。”

赵边道：“这还用说么。”说着又眨了眨眼睛道：“我可是临走前让母亲更加关心你。连同我的那一份。”

赵阡愣了一下，而后叫道：“赵边！”

赵边咯咯一笑，“好了，不逗你了，姐姐我走了啊。”

赵阡愣了一下，立刻消停下来，而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走罢走罢。”

赵边于是干脆利落地拉起星辰，而后握住手中长剑，转身离开了赵阡，走向了北上入丰京的队伍之中。

她没有回头，因为怕自己落泪。

赵阡却是等天子的队伍在眼里消失，才一步一步颓靡靡地走回了赵侯宫。一边走还一边抱怨赵边，过了一会儿还抬手抹了抹眼睛。

*

赵边骑着星辰，混在武侯的队伍里，清新的微风吹拂着她的面颊，缓解了她心里的伤感。

想着未来的路，赵边突然有了些微的恐慌。

不过父母临别的话，又让赵边很快振作下来。

正由思绪信马由缰的时候，有人骑着马来到赵边的身边:“女公子，公主传唤。”

赵边闻言立刻夹着马肚来到了公主的马车边：“公主找我？”

文姜公主转头看着赵边：“难过了么？”

赵边闻言心中一跳，抬眼看时，却没能发现文姜公主眼中关切的神色，像只是在冷漠地询问一个问题。赵边愣了一下，回过神时，又重新看见了初见公主时，对方眼中的温柔。

赵边这才老老实实地回道：“有些许伤感。”

文姜关怀道：“初次离家，是会有这样的感情。”

赵边闻言道：“公主经常离家？”

文姜的眼神颇为专注，让赵边忍不住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文姜问：“你觉得呢？”

赵边假装看路边的风景，而后道：“赵边不知。”

文姜轻笑了一声：“你怎么突然怕起我来了？”

赵边闻言立刻转回了目光：“只是公主的目光，让赵边心跳。”

这话反倒让文姜一愣：“你的话倒是很直白。”

赵边露出了笑：“既然要成为公主的武侯，就不应该对公主有任何秘密。”

文姜眉尾一挑：“是么？”

赵边郑重了神色：“自然。”

赵边突然的严肃，让文姜好像又看见了前几日在赵边房间的那位少女。那位眼中闪闪发光的少女。

“你进来罢。”

“嗯？”

“路途颠簸，你应该是一夜未睡。”

赵边这下子理解了文姜的意思，她拒绝道：“多谢公主的好意，如果连这些都受不住，赵边又如何敢信誓旦旦地说要成为公主的武侯呢？”

文姜想了一会儿，而后换了干冷的声音道：“进来罢，这样说话我累。”

赵边闻言仍旧十分犹豫，在她下意识想要环顾四周的时候，文姜这个时候又开了口：“不是想要成为我的武侯么？这样的要求，女公子也不愿满足么？”

赵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这马？”

赵边话音一落，便有人骑马靠过来道：“女公子交给我吧。”

赵边闻言，不再忸怩，直接从马上跳下，而后上了文姜的马车。

刚一进，便有淡淡的清香混入赵边的鼻息之间，是文姜公主身上独特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