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决裂

赵边愣住，赵阡目光复杂地望着赵夫人：“母亲……”

赵夫人走到赵边的床边，女儿的醒来，让她感到高兴，可是面前这张憔悴面容，却又让她忍不住生气，颇有种怒其不争的意思。

赵阡被赵夫人挤到一边，当他注意到母亲脸上的表情时，赵阡甚至以为，下一刻，母亲就要给自己的姐姐一个耳光。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情绪的母亲。

赵边也没见过。

好在侯夫人还是侯夫人，她压抑住心底种种感情，最后的声音只透着冷淡：“赵边，临行前，要你答应的事情，你做到了么？”

赵边愣了一下，她只能想起，母亲给她的鼓励，似乎半分也记不起母亲要她答应了什么事情。

赵夫人读出了赵边的心思，气而无奈：“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的命不止是公主的？”

赵边沉默了。

赵夫人转身对自己发着愣，左右为难，对眼前情状不知所措的儿子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姐姐说。”

赵阡倒是急了：“母亲，阿姐刚醒，有些事缓缓再说罢。”

这件事其实并不牵扯赵阡，因此，赵夫人只是说出了两个字：“出去。”

“母亲！”

“弟弟，你先出去罢。”

两方夹击，赵阡不太能顶得住，想着自己守在门外，万一发生什么事……可转而一想，他认为应该相信自己的母亲。毕竟，母亲做事，从来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平心而论，这些年来，赵阡心里其实也有对自己姐姐的不满。

他叹息了一声，于是离开了这间屋子，将空间和时间都交给这对母女。

赵阡走后，赵边明显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你的胳膊能动么？肩膀能动么？”赵夫人听到赵阡关门的声音后，转而冷冷地连问赵边两句话。

赵边哑着声音道：“不能。都不能。”

赵夫人已在门外下了决心，此刻更是强迫自己不要心软：“那个止战的动作，是从武侯院学会的？”

赵边敛下眉眼，不敢直视自己的母亲，而只轻声答了一句：“是。”

赵夫人在赵边身边坐下：“将近四年未归家，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女儿已经在信里都告诉母亲了。”

“武侯院也教会你说谎了么？”赵夫人这句话一出，十分扎人。

赵边愣住。

“还是说，你以为这是善意的谎言？”

“母亲……”

“你明明记得我的话。但是你心虚了是不是？因为你没办法履行你当初答应我的话。”赵夫人一步不让。

赵边感到十分难堪：“女儿准备今年回去的，可是比武大会……”

赵夫人现在听到比武大会四个字，就觉得头疼：“说到比武大会，好。赵边，你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要说出那番话？作出那样的举动？”

“我……”赵边犹豫了半晌，心里知道那个原因很不堪启齿，因此只蹦出来了一个字，便闭上了嘴。

“因为菲丽妮公主对你笑了？”赵夫人轻声一问，像是不含什么感情，但是好像又饱含了感情。

“母亲……”赵边在被子里握紧了左拳道：“女儿知道自己没能做到母亲要我做到的事情。可是，女儿来到武侯院的目的就是想成为公主的武侯。当初母亲不也是同意这一点么？”

“公主的武侯……”赵夫人咂摸了这几个字：“赵边，你还记得你与公主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话么，那个时候你心里想的是成为公主的武侯？”

“没有人的想法是一成不变的。”赵边道：“母亲，孩儿不明白，你是不是对公主有什么偏见？”

赵夫人闻言，又生气了气，但她知道，在这个时候生气，或者发无谓的脾气，对于这场对话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女儿，你以为公主真像你看的那样什么也不懂么？就真的像，看上去那样纯洁美好？”

赵边听见这话，低下头回避了李娴的目光：“偏见会歪曲所有美好的事物。母亲从没有与公主近距离地、长时间地接触过。又怎么好断言公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侯夫人闻言抿了嘴，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面对赵边，三言两语自然无法重塑公主在对方心中的形象。

因此，她重新向赵边问了一个问题：“赵边，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是武侯院的学徒——”赵边说到这，一种莫名的心绪让她及时地闭上了嘴。

赵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问：“还有呢？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赵边知道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母亲，你并不知道，在武侯院都发生了什么。”

赵夫人望着自己的女儿：“那就告诉我。”

“母亲，很多事情，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纸上的文字并不能抓住所有的事情。遑论那些思绪。”赵边道：“女儿知道母亲的意思，女儿也想告诉母亲，我从没有失去自己。”

赵夫人点了点头：“赵氏主族嫡系女公子的骄傲又被你放在哪里了？”

“母亲，在武侯院，所有人，都被剥离了自己的身份。”

赵夫人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而后又睁开：“你的身体里流着赵氏家族和李氏家族的血液，这一点也能剥离么？”

赵边深吸了一口气：“母亲以为，我为之奋斗的，与自己的出身是格格不入的么？”

“我不是在否定你为之奋斗的。”赵夫人道：“母亲从来都是站在你身后的。在王宫待了四年，你便忘掉了在赵侯宫的十二年么？”

“我没有。”赵边生硬道：“在很多难熬的日子里，都是母亲的话给我鼓励。”

随着这句话，房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屋里的两个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赵夫人原本就没有指望，凭借自己的三言两语能改变什么，不过，通过这几句话，赵夫人也算是更加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女儿。在距离面前，亲情和血液也要打一点折扣，她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突然之间，她心中释怀。于是用着平静的语气，对赵边道：“现在，有一件事要你自己来选择。”

赵边闻言，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国医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情况，需要三五年的光景才能恢复。在此期间，武侯院的日常训练量，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三五年？”赵边闻言心中一惊，“可是三五年……母亲是不是听错了？”

“你觉得，在这件事上我能听错么？”赵夫人静静地问。

赵边道：“这怎么可能呢？”

赵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你的伤口止血，能解下包扎。你自己看看，孙仁那一剑，对你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女儿，你昏迷了多少天？可是你的肩膀仍旧没有知觉。”

“我……我不相信。”赵边望着赵夫人：“若真是这样，母亲，我哪里来的选择？”

赵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能活下来，也要多亏了国医的多少个日夜的不闭眼。”

“母亲，国医既然能救醒我，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离开武侯院，更不可能为此休养三五年。否则，我如何成为公主的武侯？”赵边急了。

望着焦急的女儿，赵夫人也很心疼，可她还是只能冷静地陈述目前的现状：“我的女儿，家族能给予你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你真的一无所有，在普通人家，你的伤，早已经夺去了你的命。”

赵边沉默下去，突然觉得胸口沉重的不能呼吸：“我……”

赵夫人望着自己的女儿：“难道武侯院只告诉了你，如何做那个动作，而没有告诉你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吗？你既然能做出那个动作，便也应该对如今的后果有所准备。”

“可是……天子说……”

“我的女儿，天子能让你的身体好起来么？”赵夫人继续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但是在战场上，一次错误的判断，所造成的损失，就有可能是自己的性命。其中的代价，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或许可以承受，但是你是一个人。你只有一次的生命。也只有一次的机会。”

“可是公主……”

“我知道，你愿意为了公主奉上自己的命。这是你的信条，你的诺言。”赵夫人静静道：“所以，选择在你，你可以继续留在武侯院，用你的意志力克服一切的困难，就像一开始那样。但这样的选择同样也有后果和风险。你也许能创造奇迹，你也许能达成所愿。但同样，你也许会因此，陷入瘫痪，为此失去自己的生命。”

赵边露出了一个苦笑。原本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晦暗。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打破这次沉默的是推门声。

是赵侯。

赵侯身后是赵阡与国医。

“听赵阡说，赵边醒了。”赵侯看向自己的妻子道。

赵夫人让开了身子。

赵侯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心中一酸。但他向来是波澜不惊的。走到赵边身边，爱怜地摸了摸赵边的头和脸：“醒来就好。”接着转头示意国医上前。

赵边望着眼前的国医，又燃起了星微半点的希望：“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真的要三五年才能恢复么？”

国医道：“当然，若你按照我的叮嘱，在两年内恢复也是很有可能的。”

赵边的心扬起又落下。

国医解开了赵边肩膀的绷带，接着拿出了特别的银针刺了赵边几个特殊的部位。

赵边原本了无声色的眉头，此刻因慢慢恢复的疼痛而皱起。

国医点了点头：“情况不算最坏。”

赵边听了这句话，原本灰暗的心，突然光亮了起来：“国医，我的手臂和肩膀能在多久之后恢复知觉？”

“七日之内。”国医道。

“我没有彻底地失去它们么？”赵边问。

国医答：“没有，当然不会。”

在场的其他三人，听了赵边和国医的对话，心中都是一个咯噔。

赵侯皱了眉，问国医：“那长途的颠簸，赵边如今可以承受了么？”

国医转头道：“如果，赵侯着急的话，明日就能回赵侯宫。”

赵侯再要说话，便听赵边道：“父亲，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

“胡言乱语。”赵侯斥道：“你忘了你母亲和你说的话？”

赵边道：“我并不是失去了自己的手臂。它能恢复知觉。何况，我也可以用自己的左臂拿剑。”

国医对突然焦灼的气氛，感到很是无措。他只负责看病，可没打算掺和其中多少的事情。

赵阡道：“阿姐，如果你舍不得王宫，可以在王宫多待几日。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我不会离开武侯院。”赵边重复道。

赵侯看向国医，国医这时候不得不开口：“据我所知，武侯院的训练，是为双手同样健康的人准备的。”

赵边道：“断臂的武侯，也是武侯。”

赵边短短的话，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赵夫人并不意外。

赵侯看向自己的女儿：“我纵容了你十六年，这个时候，绝不允许你再胡闹。”

赵边道：“生死无论。父亲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母亲的话让赵边感受到了欺骗，这个时候说起话来，也不加遮掩，横冲直撞起来。

“阿姐！”赵阡这个时候也觉得赵边的话非常过分：“公主就这样令你着迷么？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赵侯自然也是生气，可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通过自己的妻子，他知道了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性。

十几岁的孩子，总有一股执着和倔劲。但是由于阅历和经验的缺乏，这两样东西，往往能毁掉很多的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但这些孩子们，往往认为自己的身后只有黑暗。

赵侯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转而对赵边冷冷道：“好。那如今的后果你就自己承担吧。我和你的弟弟，连同你的母亲，今日就离开。”

赵夫人闻言，也没说什么话，并不打算从中劝解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赵阡倒是慌了：“父亲……”

但赵侯的意思很坚决，只留下了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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