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白很清楚地记得,今天早晨的日光还很清朗,然而到了约莫未时,阴云蔽日,天色就开始一点一点暗下去了。
仲春时节本就多雨,他看着天边浅灰色的缟状云,拿不准下午会是什么天气。
慕言白短暂地歇了个午觉,觉得上午莫名其妙的头疼已然消失,浑身都松快多了。
他一边系外袍的系带一边想,机不可失啊,就算下雨也不能阻碍他想速战速决。
系统知道他把状态缓过来了,只公事公办地提醒了他一句“慎重考虑”,就任由他推门出去找他师兄了。
楚宸毫不诧异地给他开了门。
慕言白抬眼,只见他穿着一身利落简洁的绀青色窄袖,扣着一副精钢镀银的云纹护腕。
他罕见的没有戴冠,长发用了一条和慕言白相似的绸带束成了高马尾,显得身量更高了。
他知道楚宸这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很满意地整了整素白的纱衣——
这是教主时期养成的习惯,越是厌血越是爱穿白,因为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溅到身上的血污。
“去闻风阁?”
楚宸问,把剑架上的履冰拿下来。
慕言白点点头,和他一道跨出了门。
他一面走,一面福至心灵地发现,楚宸和他说话的时候,会有什么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很明显,慕言白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来源于刻意增加的疑问句。
上位者惯用祈使句,疑问句确实能冲淡他平素口吻中的冷肃感,显得平易近人了起来。
此时闻风阁的拍卖会还在持续,由于前几日出了失窃事件,方圆半里都清了场拉了警戒线,有专门的闻风阁成员轮班站岗。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在警戒线外的一处窄巷里现了身。
按照支线任务的任务逻辑,刺客出现的频率其实是比较固定、有一定规律的。
慕言白算了算上次到目前间隔的时间,估计他们落地就能遇刺。
很准确。
楚宸瞥了一眼墙头一闪而过的黑色,扣了扣履冰的剑身。
长剑发出一声悦耳的清鸣,不高,维系在两个人可以听到的范畴内。
慕言白会意,跟着他的脚步往东市的方向快速行进。
黑衣杀手们一路尾随,听脚步声,起先是两组,后来人数逐渐增加。
两人故意把行踪显露的很明显,很快把对方带到了东市交错林总的摊铺之间。
像捉迷藏一样绕了一会,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们选择的地点,在东市最中心的空地。
不知是谁第一个拔刀,摩擦声响成一片。
枯骨堂的黑衣刺客们仗着人数优势,果断地朝二人压过来。
慕言白一手召出朝霜,一手掐了个法诀,自上而下快速朝地面一扣——
方圆三丈内平地起沙,尘土飞扬。
早有准备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前快速滑身,霎那间,双方兵刃相交,两把仙剑各自带起一泼来自对手的喷溅的血液。
慕言白这次没有任何的收敛。
他就着滑身的姿势,手腕向上一翻一挑,朝霜冰凉的刃尖再次割断了一个黑衣人的颈动脉。
系统默默看着开局数秒已经收割两条人命的宿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只要这个人不像前几次那样,仗着有楚宸在场放心划水,战斗力几乎和他师兄不相上下。
系统感叹之余,不忘提醒宿主:
【注意一点啊,有些损招不能用,别把你重生的事情给暴露了】
慕言白应了一声,借着楚宸的剑势往旁边微微一个错身,继而丝滑地抬脚踹翻了身侧一个拿短匕首的杀手。
这一脚看着很随意,实际效果却直接让对方飞出去了一丈有余。
很快几个回合下来,慕言白一身白衣被染的半红。
楚宸的剑袖是很深的绀色,看不出浸了多少血,但是按地上的尸体和他血色斑驳的银护腕来看,大概和慕言白半斤八两。
他出剑的速度比慕言白更快,也更果决,有一种的惯于金戈铁戟的冰冷。
履冰剑锋上裹挟的冰蓝色灵流,亮炽到了肆意的地步,昭示着主人不言自明的修为,在黑衣人面前有一种近乎吊打的碾压感。
地上的尸体越叠越多,剑光映亮了楚宸线条锋利的侧脸。
此时允城上方的云层不断积厚,惨白的日光透过乌云的罅隙落下来,长长的一线,随着风吹云动,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形了。
慕言白一剑掀飞围堵着他的人,短暂缓息的同时仰头看了看天色,抬指抹掉脸颊上的血。
楚宸看在眼里,发现那道鲜红居然和他眉心莲纹的颜色遥相呼应,在他冰雕玉琢一样精致的脸上,显出几分诡异的艳丽来。
“要下雨了。”
他叹息一样的话语被风带到他的耳边。
“速战速决。”楚宸说,手上动作分毫不见停顿,重重一剑向外横扫过去,是一招气势磅礴的“百川归海”,“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他一人扛着场上绝大部分战力,好让慕言白有余力去解决试图逃脱的刺客。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奈何刺客仗着人数优势,开始尝试用车轮战来消耗他们的体力。
刺客里的四个头领都是接近高阶的修士,而且都是多年刀尖舔血一路走过来的,交锋起来,确实有点难缠。
天边一声闷雷。
积蓄已久的雨滴终于痛痛快快地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的灰尘和薄土。
此时刺客伤亡过半,刀剑相撞、暗器交鸣的脆响不绝于耳。
雨水毫不知情般地落下,在一片混乱里溅起更为混乱的雨珠。
系统发现自家宿主在明显压抑,几次想用以快速碾压著称的“四时诀”剑法,都被硬生生地改换成了剑宗基础的九劫十二式。
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在衣袍上迅速稀释晕开,几乎像穿着一身浅绛。
慕言白根本受不了这种程度的沾血,他觉得这甚至不能形容为沾血,应该说是整个人都泡在血水里,难受得胃里一阵痉挛。
他手中剑狠狠豁开一个明显是头领的人物的脖颈,在旁边人反扑的刹那重踹对方胸口,借力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
霎时寒光掠过周围每个人的喉咙,剑锋甩出一条混杂着雨水的长长血线。
七具尸体同时重重落地,溅起大片的深色液体,分不清是泥水还是污血。
慕言白短暂喘息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一把脱掉了淌水的外袍。
楚宸手起剑落间,显然是看到了这一幕。
慕言白的里衣也被染的淡红色的一片,在雨水冲刷下,勒出脊背漂亮的蝴蝶骨。
太瘦了,几乎喂不胖。
那一瞬他突然想。
最后几个黑衣人在节节后退,慕言白很快过来,两个人并肩配合,依然阻止本了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那几个黑衣人果断放弃挣扎,直接用最后的力气回身跑路。
然而这片中心区域就像蜘蛛网的中心,连着无数条向各方延展的小通道,他们异常精明地选择了六个方位逃跑。
慕言白追之不及:“……”
他郁闷地想,好吧,只能委曲求全了。
结果手上消息才放出去,余光就看到楚宸的指尖也灵光一闪。
慕言白:“?”
多年来锻炼出来的预感,在此时此刻无比鲜明,一阵死寂后不远处的各个方位骤然传来打斗的声音,然后又迅速安静下来。
约莫几分钟后,慕言白看着眼前的场景,和同样一脸一言难尽地楚宸对视一下,在心里幻想自己抬起手默默把脸给捂上了。
只见逃跑的七个黑衣人被从六个方位一个不差的拖了回来,五花大绑,捆的结结实实。
而拖着他们的人中,身份最明显的陈豫和林雪晴面面相觑,面部线条都僵硬地像提线木偶。
两只提线木偶的主人们:“……”
完蛋了,这算不算是双向掉马。
慕言白面露绝望地看了一眼前方诡异无比的画面,觉得怎么看怎么像大型的双方亲友见面现场,还是猝不及防很社死的那种。
其中,最令他头疼的是,他在楚宸面前的纯良人设估计快崩完了。
慕言白想等楚宸说什么,结果在这场似乎不会停歇的大雨里,气氛安静的异常,连素日热衷于给宿主各种支招的系统都罕见的沉默了。
双方下属都在等主子的反应。
被刀剑架着脖子的刺客们也是。
一片寂静里,楚宸终于动了。
年轻的剑修淌过地上横流的血水,站到了慕言白身前,挡住了众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质疑。
他在睽睽众目下回身转向慕言白,开口很柔和,是商量的语气,几乎像是在哄:“先回去好不好,把衣服给换了。”
慕言白有些讶异,然而很快点点头。
他从楚宸身后探出个脑袋,吩咐手下:“还不快点见过楚道君,把人质都交给楚道君的人,然后散了吧。”
陈豫的表情从茫然赶紧换作恭谨,带人给楚宸行了礼,匆匆撤了。
楚宸撂下一句“都留活口,绑到城西去”。
然后强行带着只穿着一层里衣的慕言白,也瞬移走了。
留下一脸空白的林雪晴:“……”
她真的有被她主子刚刚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语气震悚到。
而且她发誓,她的眼睛是刚刚长出来的,绝对没看到她光明磊落的主子借着瞬移时那一晃,虚虚搂了一下某人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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