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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五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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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缕

黄泉之境最后一个访客,是安倍晴明。

被誉为整个时代最强的天才阴阳师,是在自己弥留之际悄然落在黄泉之境的。

他第一次来这里,是盛年之时,彼时赖光还在和源氏长老们尔虞我诈,而他就在黄泉之境里见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后的源赖光。

那是空间、乃至于时间之外的地方。

在这之后长久的岁月里,他都在思考关于黄泉之境的事情,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再次到达,但是却在人生弥留的最后一刻,重新以盛年之姿落入了此地。

他忽然了悟,在这个时间与空间皆无意义的所在,像是一个闭合的环,因他而始,由他而终。

第一个来的是安倍晴明,那么最后一个来的,理应还是他。

晴明踏入花海的时候,整朵莲花都在动摇。

龙胆花海早就被其下巨兽的挣扎悉数震落,露出下面累累白骨。

莲花之下镇压的巨兽喷吐出的毒气不断侵蚀着白骨,白骨飞快蚀化,但是又有新的白骨填补,虽然没有蚀化的速度快,却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赖光附近十尺之内的规模。

赖光恍然未觉,身着白色狩衣,面上隐约白鳞的青年,用一种近于缱绻的眼神,凝视着他前方白骨之上平放的一面镜子。

莲花之内恍如世界末日一般,天摇地动,妖气肆虐,赖光却神情恬淡,唇角含笑。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赖光,而是鬼切。

在庄园板桥上熟睡的鬼切、抱着银发少年逛庙会,拿了满把各色食物的鬼切;头顶落了红叶,恍然未觉的鬼切,以及——凝视着靠在他肩头睡去的少年,深情的鬼切。

“……这第五刀,鬼切未见得能斩下。”晴明浮在空中,站在镜子对面,而赖光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就那么看着镜子。

赖光就像是能看着镜子里的鬼切直到世界毁灭一般,懒得施舍给晴明哪怕一眼。

时间久到晴明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话赖光到底听到没有的时候,赖光依然看着镜子映出的鬼切,淡淡答了一句“他会的。”

语罢,他恋恋不舍地抬头,终于肯看晴明一眼。

他面上鳞片已满覆了半脸,本就生得清俊的青年越发有一种诡厉的美。

赖光说,我的鬼切啊,他想要完全的平等,生生世世的相守,所以,无论怎么深爱和被爱着,他都一定会斩落这一刀的。

晴明手中的扇子猛的合拢,他刚要开口,却听到赖光悠悠然地道,“晴明,你是怎么看待神的?”

晴明一愣,但是显然,赖光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在这个空间即将倾覆的时刻,他似乎把晴明当做了另外一个自己,漫漫地说着一些自己想说的话。

赖光说,对我而言,神是不应该存在的。

神之所以为神,对人而言,是恐吓。

不信仰,就降灾,供奉,就予以祝福,操控命数、判定对错,晴明啊,这不是什么神威如狱神恩如海,这就是赤裸裸的恐吓。

而人呢?人就可以把所有自己的过错、成就全部推到神和命运的身上,一切既定,那就不要反抗了。而且可以不用为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任了,多么简单。

可这对么?

赖光看着晴明,摇了摇头,“不对,人生而自由。会犯错、会纠正、会死不悔改、会从善如流、会懦弱、会勇敢、会邪恶、会善良——用自己的意志选择未来,无论生死好坏,并且承担这个行为所带来的因果报应,这才是人类。”

“他们当然会后悔自己的行为,会痛哭流涕,但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才会更珍惜现在和未来。”

“就算人类因为自己的愚蠢最终走向了灭亡,那也是人类自己的选择,为自己的愚蠢负责,而不是所谓的神和命运,这才是人类。”

“如果有所谓的命运,那人的喜怒哀乐与痛苦彷徨,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人不是任何生物的玩偶。”

“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妖的时代也在消亡,现在,是人的时代。”

“神必须死。”

“人应得自由。”

赖光声音朗若清风,银发的源氏家主端坐在森森白骨之中,端正笔挺。

“……你打算杀神。”

“人子的事,只能由人子来完成,半妖。那只能是我,不可能是你。”赖光倨傲地对晴明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称呼却也没有让白狐之子有任何不豫之色。

“晴明,单论阴阳术的才能,你胜我何止一筹,但你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那就让我来做,总算,成功了。”

“于是你牺牲了你的血亲、你的后代子孙、九百年中无辜之人的鲜血,就为了你的理想?”晴明捏紧手里的扇子,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对,但那又怎么样呢?杀死诸神确实就是我一个人的私欲,但是……”赖光看向面前拼命压抑愤怒的阴阳师,挑衅一般弯起一边唇角,语调异常轻柔,“那又怎么样呢?”

“你快死了,晴明,你阻止不了我,那就不妨看着吧,如果是你这个半人半妖,目睹诸神的送葬,倒也合适。”

莲花崩毁!

天和地掉了下来。

时间碎裂,空间融化,那一刹那,黄泉之境是世间万端,又不是世间任何一物。

赖光大笑出声,他屈身向前,不管姿态如何狼狈不堪,被束缚的右手被拉扯脱臼,勒出鲜血淋漓,他全不在乎,只是又温柔又缱绻地轻轻亲吻了一下镜中鬼切的侧颜。

——最后一根锁链刹那崩断——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静止,而是一种时间和空间都刹那静止,这身周忽然隔绝了一切般的静止。

晴明看到莲花之外,另一个赖光徐徐走来。

他仿若一枝雪白龙胆,又仿佛无辜稚子,似是一个孩童,又似是个青年或一个少年,那道身影模糊摇曳,莲花与枯骨随着他慢慢行来,无声崩塌,然后,他终于抵达五世的终点,到达另外一个自己身前。

“我回来了。”

两个双生子一般的赖光,一坐一立,彼此凝视,同声而语,然后刹那消融!

重新取回自己完整魂魄的赖光露出了一个异常平和的微笑,他一手按住自己胸口,低低地道了一声,“祸血凭依。”

这四个字轻得晴明几乎听不清,而就在赖光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刹那,本来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莲下虚空整个崩碎!

虚无的咆哮贯穿了整个黄泉之境!

虚空之下八头巨蛇最后的挣扎异常凶暴,晴明一层层张开结界,一层层在上古最高位荒神的咆哮中破碎,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释放所有灵力护住自己要害。

而赖光岿然不动。

八岐大蛇的咆哮对他而言仿佛清风拂面,他胸口透出一股隐隐的红光,随着光芒渐渐扩散,晴明熟悉又陌生的妖气也扩散开来。

——那是酒吞童子的妖气,但是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莫大威压。

晴明忽然了悟。

那是酒吞从八岐大蛇身上继承的“神性”。

而赖光想要“吞噬”八岐大蛇。

八岐大蛇体内有吞噬的历代源氏巫女的血,也就是“人性”,而现在赖光身体内有直接继承自八岐大蛇的酒吞的“神性”。

何况,他还镇压八岐整整九百年。

九百年的时光里,赖光在黄泉之境编织了无数层咒术,献祭自身和无数源氏血裔,以及此世因源氏而流的所有鲜血,和大蛇体内吞噬的源氏之血互相呼应,终于慢慢地,把咒术刻入了大蛇的身体。

而鬼切五次斩杀赖光,所斩断的,除了他和赖光的血契、赖光身为人类的“本质”之外,还有就是,对大蛇的束缚。

赖光的力量与咒术最开始根本无法控制大蛇,他需要时间,于是他用咒术束缚镇压了大蛇,而同时,他也需要时间到了的时候,有人斩断这个咒缚,放出被他完全同化的大蛇。

鬼切完美地执行了这个任务。

“人”不可能控制“神”,但是拥有“神性”的“非人”可以。

如今,无论是大蛇还是赖光的束缚全断,而这再也不是晴明可以干涉的领域,诚如赖光所言,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用尽力量,看完这场诸神的终末。

大蛇开始一次次撞击向赖光脚下的白骨,一切动荡不安,赖光毫不在意,他默诵咒文,胸口红色光芒猛地炸开!

那道光芒太过刺目,晴明立刻张扇铺开结界,闭目侧身,但是那道红光依然在眼界内炸开,过了好一会儿,那团光慢慢弱下去,晴明立刻转头看去。

周围一切重新恢复流动,而莲花之外的动摇崩溃也戛然而止,渐渐弱去的光芒正中,站立着一个雪色的人。

那不是源赖光,不不对,应该说,那才是真正的源赖光。

雪白的头发,雪白的狩衣,以及,冰白色肌肤之上,若隐若现的雪色白鳞。

那是一种即不是神,也不是妖物,但是异常强烈的非人感。

是了,从他第一次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见到的源赖光就是这样。

他的温和、狂嚣、冷酷、礼貌、热情,等等这些无数个构成人的标签之下,是非人。

晴明安静看他,赖光神色平和,浮在一片枯骨之上,正饶有兴趣地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掌,他轻轻做了几个起手术式,最开始有一些迟滞,然后变得流畅无比。

然后他轻轻侧头,看向了晴明。

他有一双红色的,蛇一般的竖瞳。

晴明知道,源赖光已经完整“吞噬”了八岐大蛇。

赖光面含笑意,他轻轻念了一句“雷上动”,左手上边浮现了一把形质古朴的长弓。

晴明知道,那是犹在名刀鬼切之上,由文殊师室利菩萨所赐下,源氏真正的重宝。

“真是把好弓。”赖光抚摸着昔日自己的爱弓,赞叹一声,左手之间光芒微绽,雷上动刹那化为齑粉!

“可惜,人就该用自己所造的弓啊。”

赖光喃喃自语一般说到,看向晴明,唇角含笑,右手反手伸向自己颈后,“晴明,神的身躯倒有几样好处,如果是人,恐怕就没法这样抽出自己的骨头了。”

晴明清楚地听到了人的脊椎骨被生生扯出的声音。

先是什么被扎破,扑的一声轻响,然后是骨节和骨节摩擦的刺耳声音,像是琉璃的簪子划在铁盘上一般令人牙酸。

晴明眼睁睁地看着赖光扯出了自己的脊骨。

没有血流出来。

象牙一般白的骨头上,淌下的,是雪白的火。

那些火淌到地上,落在残存的白骨上,便将白骨也点燃,骨火也是雪白的,它向上飘,附在赖光的脊骨上,向两边延伸。

渐渐的,整个黄泉之境飘满了骨火,而赖光手中那段自己的脊骨与骨火缓慢融合,凝成了一把雪白的骨弓——

然后,晴明感觉到,有什么来了。

有什么异常“巨大”的存在狂暴地从外撞击着黄泉之境,和刚才从内而外的地动山摇不同,这次自外而内的动摇并不剧烈,但是每一次,即便是晴明,都能感觉到黄泉之境在切实的崩坏!

“神”来了。

晴明大抵可以猜想到前因后果,于高天原诸神而言,就源家一贯的态度来看,赖光不过是一介打着八岐大蛇力量主意的凡人而已,反正是八岐大蛇,被镇压对高天原而言也是好事。

但是“吞噬”就不一样了。

“吞噬”会产生新的“神”。

但是他们还是错了。晴明想。源赖光根本不想成为新的神,他想要的,是杀尽诸神。

——骨弓凝成——

被斩断的五根血缚飘荡而来,赖光一手轻挽,凝成一根血色弓弦,骨弓血弦,带着凛然杀气,漂浮在赖光双手之上。

赖光甚至犹有余裕地对晴明说,晴明,你知道么,唐土所有故事里,我最喜欢后羿射日。昔天帝十子,并行于天,民不聊生,后羿挽弓射九,遂天下安,晴明啊,我觉得,应该十个都射落才对!

语罢,他一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眼上。

“住手——”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晴明大喝一声,然而他又怎么能阻止得了源赖光呢?

源赖光笑着,挖出了自己的双眼。

冰白的面孔上淌下了雪色的火,那像是眼泪又像是血的火滴到弓上,刹那消融,不起涟漪。

——昔日菩萨赐下雷上动,同时还赐下菩萨双目化成的一对镝矢。

现在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补这对镝矢了啊。赖光叹了口气,神态轻松,双目闭合,竟带了一种悠闲的神态。

他对晴明说,晴明啊,好自为之吧,语罢,他手中的眼球化为了两支血色镝矢,赖光慢慢拉开了长弓。

“伏矢、雀阴……吞贼……除秽。”

随着他轻声念着七魄之名,贡献上除了那一对血色长箭之外,七魄凝成的长箭一支一支在弦上显现。

——血咒凝弦,引魄为箭,白骨对天开——

最后,他顿了顿,眷恋而温柔地唤了一句,鬼切。

长刀应声而出,化为一支凛然长箭,搭在了他的弓弦上!

十箭对天。

“国之常立神……丰云野神……伊邪那岐神并伊邪那美神……”赖光念着神世七代诸□□讳,最后,他微笑,轻轻念道:“月夜见尊、素笺鸣尊、天照大御神——”

三贵子神名出口的刹那,黄泉之境破碎——

——神威如狱——

无穷无尽的光涌入此地,赖光清楚地感觉到,即便是八岐大蛇的身躯,在高天原诸神全力一击下亦如冰雪一般消融——

——松弦——

迎着开天辟地的神之威光,十支长箭脱弦而出!

与漫天神威相比,这一箭无声无息,朴实无华。

源赖光九百年所求,不过此时此刻,能射出这十支长箭。

他愿意献祭所有。

自身血裔、身为人的现在过去未来的一切、被爱与所爱,至于以自身雪骨为弓,咒血为弦,双眼、魂魄与此身唯一爱过的那个人为箭,只为了这一刻。

他不想要荣华富贵,不想要力量,不想要成神,不想要他唾手可得的幸福安康。

他只为诛尽过去未来现在,所有诸神!

长弓崩碎。

源赖光终于灰飞烟灭。

他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这天地之间。

多田院那预告随着他的死亡到来的天下大乱,流尽源氏之血的钟声再也不会敲响了。

赖光忽然想起来,玉藻曾问他,拿什么还鬼切?

他当时没有回答玉藻。

但他早有答案,于这九百年里,想了一夕复一夕。

一世爱恋,数夕清宵缱绻,哪里抵得过九百年的用情至深?

他对自己说,“若鬼切不断五蕴,重为刀灵,我还他同生共死。”

他若斩断五蕴,那……

赖光在意识的边缘微笑。

那我便还鬼切自由,还他生世平安,从未相遇。

鬼切,我还你一个从未有我出现,幸福的人生。

——诸神终末——

神破碎了,神散乱了,神死了。

神被从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世剔除了。

“历史”是一层钉在“理”之上,浮动的薄幕。

“神性”随着落下的神之碎片消散,不复存在。

被名为“诸神”的钉子钉在“理”之上的“历史”,微妙滑动。

“神性”与“人性”错落的间隙,被“理”无声修正。

“天照”不再是高天原的最高神,而是秋津岛上数百小国里一位出类拔萃的巫女王,死后被人祭祀为神。

“安倍晴明”不再是半妖之子,而是精通星象的天文博士,只因过于杰出,而被后人穿凿附会成白狐之子。

“酒吞童子”不再是八岐大蛇之子,而是出云族最后的抗争者,被朝廷蔑称为鬼物。

“源赖光”不再是阴阳师,而是清和源氏家主,平定四方叛乱的武者,因后世子孙神化,而于多田院内享万世香火。

“鬼切”不再是满怀怨愤的大妖,而只是一柄名刀,静静躺在八幡神宫之内,受后人供奉。

“神”,从“历史”中消失了。

“历史”终于成为了“人”的历史。

也许,在某一个时间的浮隙里,比如秋叶原的街头,某个正要去买新版游戏碟片的少年,啊,也可能是某个正要和初次约会的女孩吃饭,惴惴不安等待在池袋的青年,他们肩头会落下一朵雪白龙胆。

那是朵虚幻的,从未存在的,在“神”与“人”最后的夹缝里,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的龙胆。

然而也就这样罢。

那朵无人得见的龙胆,最后能得的,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轻触。

源赖光忽然笑了起来,心满意足。

他终于失去所有意识,他的魂魄在神的光芒中崩碎了,四散了,不复存在了。

从此之后,无论哪个时代、无论哪个时空,鬼切都不会,再遇见他了。

这人世间,哪里来那么多一往情深,宿世恋恋。

刀鸣散华外章叶间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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