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一脸神神秘秘，声音压低：“你可知道封仙册？”

孙悟空不自觉眉头一皱：“什么玩意？”

“天庭之仙，不论是从凡间飞升而来的，从妖怪修炼来的，还是父母本就是天庭仙官……此类仙，虽然来处不一，但都是天定。譬如，鸿蒙初开，父神母神应天时而出。往往人间改朝换代，枭雄豪杰，满身血债，一样能登位武神。太平年间，重武轻文，于是人间往往又多飞升文神……此乃天地机缘。”

“嗯……”

“所谓天机，就是应运而生，此类仙，天庭有个浑称，叫做正仙。而往往有一些仙，并无济世之能，机缘巧合成仙，算是偷得一缕天机，此类仙，则是无根之仙。无根之仙，即便封仙，也不会位列仙册。”

孙悟空点点头：“不会位列封仙册，又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无根之仙跟正仙，在天庭之中是一视同仁，这也就是为什么，久而久之，封仙册已经不为许多神仙看重。关于无根之仙也说，许多仙官，甚至闻所未闻。”土地一抚长须，“不过……”

孙悟空警觉他要说什么重点，赶紧追问道：“不过什么？”

“许多仙不知道的是，无根之仙跟正仙，只是在天庭之中没有差别。”土地顿了顿，又道，“最多，大部分无根之仙，没有经过天道淬炼，很傻很天真，天庭的无根之仙，往往都是一些花仙草仙，还有侍奉在仙官身侧的灵兽……我听说，连啸天犬都是无根之仙。我这里说没有差别，并不是说仙力没有差别，而是天庭之中，他们的修炼并不会因先天来的机缘而易，修得勤，修为就长进快，修得少，修为就长进得快，这方面，一视同仁。”

“那不在天庭呢？”

“不在天庭？”土地意味不明地道，“无根之仙是偷来的机缘。六道轮回，没有他们的事。封仙册上的仙，做错事，尚有下凡历劫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无根之仙，一旦投入六道，偷来的仙机就会被天道收回。”

“而六道之中，他们来的不明不白，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往往一世之后，就只等魂飞魄散。”

“不过天庭的仙官，没有几个犯错到需要历劫的地步。至于无根之仙，我在人间待了这么久，也只听说一个下凡历劫的。”

孙悟空道：“谁？”

土地不答，只将茶盏捧起，轻轻吹了一口茶叶，抿一口茶缘，稍稍润了唇，缓缓开口：“对无根之仙来说，下凡历劫，就等于灰飞烟灭。故而此人死后，魂魄成鬼，迟迟不肯去往地府。”

孙悟空想了想，道：“什么意思？”

土地一脸不耐烦道：“因为地府有结界，除了鬼，天上地下没有几个人能撕破结界进入地府。此人不在六道，地府也没有他的记录，一碰到地府结界，就会魂飞魄散！”

说到这里，他一手撑起下巴，神情颇为困惑：“我听小道消息讲，曾经有天庭大官，下凡点播此人，所以他成鬼之后，一身邪功，鬼差拿不住他，这才叫他逃掉……”

既然无根之仙不能入轮回，那么天庭将其贬为凡人，目的就是要惩罚其身死道消……

那这个下凡点播他的仙，无异于是在跟整个天庭做对……

倒是有几分胆量。

孙悟空饶有兴致道：“哪个大官？”

土地摊手：“不知道。捕风捉影的事。也有传说，是他自己为人心术不正，死后自然而然成了邪魔外道——这个说法倒是更多人赞同，毕竟他要是人品没有问题，怎么可能身为无根之仙，被天庭贬谪到凡间呢？”

孙悟空低头看了一眼书上“无根之仙”四个字，手指轻轻拂过，问：“那后来呢？”

“后来……”土地又抿一口茶，脸上疑虑和迷思统统消散，语气格外轻快，“天庭就派人下来抓他了。虽然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死得透透的，再也没让他有机会在人间作妖。”

也是。再厉害的邪魔歪道，孤身一人，又怎么可能跟整个天庭作对呢？

孙悟空低头接着翻阅榜单，过一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抬起头。

“等等。你还没说，这个仙是谁呢？”

“这个仙啊……”土地放下茶盏，脸色又变得多姿多彩，语气急促，“我跟你讲……”

正适时，屋外锣鼓声近，叮叮当当吵得整个客栈不得安宁，孙悟空刚好坐在窗边，顺手将窗户打开，只见往日人潮熙攘的大街干干净净，行人全都退到最里侧，不远处有一架八人抬绣凤銮大轿，被无数奴婢侍卫，簇拥着缓缓行来。

再看对面半空，另一栋客栈，一排八扇窗户统统打开，人人都挤在窗口，伸半个脑袋，兴趣盎然中带着几分惊惶，眼珠子全都巴在銮驾之上，好像是觉得盯得久了，目光就能穿过花纹繁复的锦帘，看见坐在轿中的那位，是何等天香国色。

“这是……”土地也走到窗户边上，脑袋并在孙悟空旁边，目光随着銮驾移动，“这个方向，好像是去贾府啊……”

忽然之间，敲门声又起。土地走上前打开门，原来是小二进来添茶。

小二添完茶，收起茶托，正要退出门口，忽然看见孙悟空一个脑袋还挂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于是道：

“今天是贤德妃回家省亲的日子……”

看见孙悟空转过头，眉头皱起，好像是没听懂的样子，小二一下子来了兴趣，走回来两步，道：“客官您可听过荣国府？”

孙悟空脸上挂笑，身子从窗户边收回来，道：“没听说过。”

小二一脸意料之中，走上前给这外乡人介绍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荣宁二府，还有传说中手眼通天的四大家族。种种件件，不是豪奢就是荒唐，听得令人咋舌。

孙悟空边听边配合地听头，听完，还很大方地给了小二一吊赏钱。小二心满意足，又说下次还有什么不通的，有什么想要去玩的地方，尽管来问他。等小二走了，土地关上门，走到孙悟空坐着的桌前坐下。

“荣宁二府的事，你问我不就行了。”土地一脸费解地道，“我手中一手消息，不比这些市井传闻靠谱？”

孙悟空道：“当局者迷。你是给贾宝玉造局的人，看到的全然只是跟贾宝玉相关的事。听他方才所讲，我倒觉得贾宝玉下凡历劫，似乎有一些蹊跷之处。”

土地道：“什么蹊跷？”

孙悟空回想道：“他方才说，薛家是皇商，在京城有几处大宅子。”

土地道：“所以？”

孙悟空道：“薛蟠和薛宝钗从金陵而来，为何不住自己家，反而要去住荣国府？住别人家，哪有什么方便之处？”

土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薛家来人的时候你还没在荣国府，薛家虽然是皇商，但地位远不及贾家，远房亲戚来么，一是为联系感情，二么，也是行拉拢之意。住在外头，不就显得生疏了？”

孙悟空冷哼一声，道：“亏你还是个仙。你站在薛家的角度想事，却不知道站在天庭的角度想事？”

“……”土地想了想，没有明白他话里含义，问道：“什么角度？”

孙悟空脑中浮现出薛宝钗的身影，想起那日跟敖应进她屋子，空空荡荡，全然没有年轻姑娘家的任何装点……

“贾府如今住了那么多人，林家，薛家，秦家……把人都凑到一堆，太刻意了。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或者说，有什么事必须要在贾府发生，这些人来此，也是天庭造命的一环。”

土地思索片刻，道：“按你说来，这倒是像天庭的手笔。”

孙悟空眯了眯眼睛，“话说回来，你还没告诉我，神瑛侍者究竟为什么会下凡历劫……”

土地叹口气，道：“这事我是完全不知道了。老实讲，他是神瑛侍者一事，我也是从司命那里套出来的。你也知道，从前很多仙下凡，天上仙友来帮忙。如今天上神仙下凡，天庭会命司命星君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假壳子，所以他消失的事，我估计天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孙悟空道：“你的意思是，他变成凡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也可能正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所以才瞒得这么紧。”土地阴测测道，“毕竟神瑛侍者沾花惹草惯了，说不准就是翘了谁的墙角，被告到玉帝那里，才被贬为凡人……按理说，他犯了这么多错，也该他倒霉了，新账旧账，我看他值得。”

由于元妃省亲，贾府在原址之上造了一间省亲别院，等元妃回宫，别院变成了大观园，正式成为了贾府新居，上下几百号人，重新调整布局，各种珍玩、床榻、屏风装饰，耗了有大概十几日，终于将所有东西都安置好。

土地打探回来，说林黛玉住进了一个叫潇湘馆的地方，薛宝钗住在衡芜苑，许许多多，都有了新的住处，将他绕得头昏脑胀。

孙悟空打扮收拾整齐，戴上一顶方帽，提着一个小药箱，就这么又到了贾府门外。

土地变做葫芦挂在他腰间，传音入密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方法这个不靠谱啊……我的意思是，她能为救了贾宝玉而死，乃是因为月老给她跟贾宝玉牵了红线，贾宝玉生死一线，她才情之所至，舍己为人……你要是想让她拿出玉，总要编个像样的理由吧？”

孙悟空勾唇一笑：“你倒是终于长了点脑子了。”

土地忽然心头一跳，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要用‘美男计’，不是为了骗林黛玉。”孙悟空道，“是为了骗你。”

土地愕然：“你……”

“我不剪了红线，你怎么会选择跟我合作？我不说要变成人去找林黛玉，你又怎么会法力给我变人身？”孙悟空轻描淡写道，“情急之下，随口胡诌。”

“那你！”土地慌张道，“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也就是说，这个臭猴子这么多天，都只是跟他演戏呢！

“没有计划。”苏悟空淡淡道，“哪里那么多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当年大闹天宫，我也没有计划啊，不也做得很成功嘛。”

顿了顿，他低头看着怀里僵住的葫芦，安慰道：“放轻松，这些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你我。”

“……”他怎么会上了这条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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