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叹了口气，伸手安抚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想来，姑父的惊讶不亚于你。尤其这般污秽不堪的事，竟然让你知道，想来，怎么都有些尴尬，你这些时日可有和他谈过这些？”

“没有。”黛玉摇头，也有些无奈，“这些事我一审出来，便都交代清楚了，让陈青禾家的同父亲说清楚，其余的，全部交给父亲去处理，我才不管呢。”

“你能想得开就好了。”迎春看她神色，不似是在勉强，便也松了口气，笑道，

“不过，你倒是比我想的要好些。这些日子你本来就常去义塾，又要管理家事，本来也够忙的了，还要操心这些，还好身体受得住。若是觉得勉强，可千万告诉我，别硬撑着。知道吗？”

黛玉反手握住迎春的手，笑道：“姐姐的心意，我岂有不知的？姐姐放心，这些时日我日日服用姐姐的食补方子，身子已经大好。

前日我还同父亲商量好，这几日接连有雨，不好动土，待晴了之后，便将西偏院围起，单供我日后练拳打打五禽戏。”

“那就好。是了，这几日气候不好，我看你都没怎么咳嗽，想来确实大好了。打拳的事不着急，你还是该循序渐进的好。不过姑父能同意，还真叫人有些意外。”

迎春倒不是觉得林如海思想是有多古板，毕竟能当男子教导黛玉诗书，已经是很超前的思想了。只是女儿家打什么五禽戏，在这个时代到底是过于叛逆了，她还当要多费点功夫，才能说服这个探花郎姑父。

“父亲说了，虽然不指望我练成什么高深武功，可这五禽戏却是强身健体最好的了。旁人的眼光是旁人的事，咱们自去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要紧。难道为了旁人不说那些没用处的闲言碎语，我们倒要去约束自己人不成？”

黛玉摇头，说完却是脸色一肃，拉着迎春的手，认真道，“父亲的心思，其实便是我对姐姐的心思。姐姐可明白？”

迎春心头微震，知道她一直担心自己，其实她本来也不想瞒着黛玉，见她此刻如此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本来这件事我也的确不该瞒你，只是我的想法，或许过于离经叛道，所以，之前不好直接告诉你。

况且赏花宴上，实在事发突然，我当时也确实没有想过太妃会在场，她的态度，我并无把握。二来，实在怕吓着你，所以才想着等有了结果再说。”

“姐姐这么做，岂不知更让人担心了。”黛玉蹙眉。

“罢了，你既然问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迎春叹气，缓了缓，将之前的事情坦白说了出来，

“我当众断发表明出家心意，一是为了离开贾家，二是担心冯紫英放不下我。”

黛玉瞪圆了眼睛，似乎没想过迎春能一气说出这么震惊的两件大事。

迎春好笑地戳戳她日渐圆润起来的脸颊：“手感真不错。记得我从前刚见着你时，你还瘦得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呢，现在终于看出来点十几岁少女的婴儿肥了。”

“肥？”黛玉惊讶回神，抚摸着自己的脸蛋，

“姐姐说的可当真？我就说我最近吃得实在太多了！雪雁还总哄我，说是……姐姐你戏弄我！”

她说到一半，看到迎春促狭的笑容，这才明白过来，气哼哼地就要举起小拳头打她。

迎春好笑地捉住她的手，快速讨饶：“好妹妹，饶了我吧，我这不是也担心吓着你么。你瞧瞧你方才那样，难道还能怪我担心错了吗？”

“呸！姐姐自己想出这么吓人的主意，现在反倒要来怨我么！”黛玉啐了她一口，哼道，

“姐姐自己说说，你这两件事，哪一件不吓人的？”

“那你告诉我，现在吓也吓完了，你觉得是否太过不羁了？”迎春任由她捶了自己一会，这才笑问。

黛玉收了笑，看着迎春眼底的认真，心里微微一叹：“其实，姐姐所虑的第一条，我并不意外。”

“是吗。”迎春苦笑，想起从前在贾家时的种种，了然点头，“我知道，妹妹虽然身体不好，人也年轻，其实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明白的。”

“是啊，我知道，外祖母和姊妹们虽然都好，可人口众多，哪能保得住个个都是好的。外头看来是赫赫扬扬，百年望族，可内里却是那样。

别说姐姐，便是其他姐妹们，若能离开，谁不想呢。只是姐姐，我不明白，你想离开贾府便罢了，那也的确不是姐姐这样人能待的。可是冯公子……”

黛玉顿了顿，虽然受迎春影响，她如今说话做事也都比从前随意了许多，可是如此评价一个外男，到底还是有些不适。

只是想到姐姐如何待自己，此事又事关姐姐终身，黛玉便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看着迎春，疑惑问：

“他这些时日和姐姐相处种种，我虽然没有时时得见，却也能感觉到姐姐……也不是全然无意的。看姐姐这番举动，想是他有了表示？

既是你们彼此皆属有心，又何必连他也要一起逃离呢？姐姐素来行善，人又才貌俱佳，而他虽然不以才学闻名，却也算得文武双全，又对姐姐一片赤诚，岂不正和姐姐正相配的？”

“现在看来，或许的确如此吧。太妃的意思也和你差不多，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对他也是同样的心思，可是……”

迎春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有个柔软的角落，一直在劝自己答应。

可惜，现代一切，末世种种，太多因爱牺牲，终归惨死的一幕幕悲剧，仿若昨日。

“我相信男子偶有深情者，却不敢再信男子可以长情，至于专情，更是神话传说了。”

迎春压下心底的犹豫，再次睁开眼睛看向黛玉时，眼底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坚决，“现在他是真心的，可是以后呢？现在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可将来呢？

远的不说，旁人也不提，深情如他父亲，房中不就有两位姨娘？”

“姨娘？”黛玉不解，眨眨眼睛，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这世界上人人都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分属平常，可惜，我偏不能接受。”

迎春看她反应就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她虽然人在红楼世界，诸般礼仪也都尽量适应了，唯有这一点，却不打算“入乡随俗”。

“除非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我更愿意孤身一人，自由自在。冯紫英的确对我来说是不同的。可他就算现在能答应我，此生唯我一人。可要我用一生的自由和抱负，去赌一个男人的长情和专情，我是真的不敢。”

黛玉蹙眉，想再劝些什么，却又觉得迎春这话说得有理。只是——

“姐姐是否想得也太过悲观了？世上男人，也不都是如此的。

况且你看我父亲，我母亲过世已经好些年了，可是他却依旧对我母亲情深不变，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家有意我父亲，但是他却从未动心。每逢我母亲生祭、死忌，更是必定要沐浴更衣，上香……”

“你也知道了吧？孙姨娘和周姨娘，之所以不曾有孕，不是因为姑父不想，而是他长年服毒，有所耽误。否则，你当她们二人不是女人？”

迎春打断她的话，直接反问道。

“姐姐你怎么总是介意这些姨娘？她们只是妾室啊。母亲当日也都是答应的，甚至是母亲为子嗣计，主动提及，父亲才勉为其难……”黛玉是当真困惑。

“我不会提及，我做不到。这里没有旁人，我也不怕和你说句实话。我不可能因为任何理由，和任何其他女人，共享我的男人。他之前有过什么经历，哪怕女人过百妾过千，我也不在意。

但是只要是我的男人一天，他就绝对不可以和旁人有任何亲密举动。若说为子嗣……呵呵！

在我看来，子嗣和妻子比，他必须把我放在第一位。若我能生，他就儿孙绕膝，若我不能，或者只生得女儿，那他也得认了！”

迎春也是很久没有这么坦白和人说话了，她今天既然和黛玉说到这里，干脆也就不再隐瞒，一气将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姐姐别乱说！姐姐身体健康，福泽深厚，怎么可能生不得！”

黛玉唬了一跳，忙要捂住迎春的嘴。

谁知道迎春自己却浑不在意，继续说出更骇人听闻的话来，

“什么事都有可能，生男生女本来也不是女人一个就能定的。可是我这个人，就是性情如此古怪，若要我，就要做好哪怕断子绝孙，也只有我一个的准备，否则，那就离我远些！

妹妹别怕，横竖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人知道罢了。我知道旁人听了是必定要以为我疯了的。所以，我不会告诉他这些，甚至不会再见他一面。

太妃那边若肯帮我，自然是好，若是太妃不肯，我会赶在贾府来人接我那好二哥之前，削发出家。难道他们还能上道观要人去！”

“姐姐想得为免也太过简单了。岂不闻古语有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黛玉想到贾府势力，还有冯紫英的能量，依旧忧心忡忡。

“妹妹放心，这个，我也料到了，不过咱们回去再说吧。”迎春起身，看看天色，“这傍晚还是有些凉意的，我们回……”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回头，却在下一刻一抬头，正撞上了一抹愤怒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