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坐在椅子上的人已经被劈开了头颅，连着脖子都像一棵竹子般被破开。
鲜红的血像泉水，咕咚喷涌，眨眼之间，男子身后的墙面、头顶上放的顶梁和身前的苏煜都被蒙上一层红。
跟在后面的许天衣已经举起捏着细针的手，确保自己能随时制住屋内还站着的汉子。
所幸这汉子并没有冲震愣的温柔而去，他冲向了苏煜。
苏煜转身又挥出自己的刀，这一次的出刀却轻飘飘地被那汉子打飞，苏煜像柳絮般同刀一起荡开。
汉子收力不及，这拳挥空之下，直接跌倒在了被血泡着的椅子上。
苏煜的刀连晃四次，抖落出黯淡的刀光，最后架在他的脖子上。
失温的血越发腥气，像游走的蛇，从他的袍角爬了上去。
同这被血润湿的衣衫一起出现的是恐惧。
刀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他分不清这是来自他死去的兄弟的血还是自己被刀刃割开脖子后流出来的血。
随后而来的才是痛苦，这种痛苦从四肢蔓延，被地上的血泊淹没。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筋脚筋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挑断了。
此刻他才知道原来那把刀上滴下来血，确实有自己的。
跪倒在地的他只看到两朵白色的芍药被鲜血浸出一层红光，随着她的步伐晃动，就像是吸饱了血液，舒展开来。
“你想杀了他们。”苏煜看向被这惊变吓住的店小二，她的语气平和。
然而这种平和的语气却让店小二颤栗，杀死这几个大汉显然并不足以让眼前的刀客感到为难。
原本瑟缩地躲在角落的店小二因为激动而呼吸急促起来。
他颤抖着站起身子。
店小二身上因为瓦砾飞溅而有轻微的擦伤，灰尘落了他满头满脑，难免狼狈。
但他此刻眼中仿佛突然被人点着了一样亮。
躲在他身后那个衣着粗陋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扯住他的衣角，但并没能拦住店小二腿脚打颤地向苏煜走过去。
意识到苏煜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那刻，恐惧和陡然爆发出的仇恨让店小二突然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却扭曲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冤死的鬼魂要撕开这层薄薄的皮肉蜂拥而出，又始终被这层皮肉困住。
“你还想救你妹妹。”苏煜说了今夜的第二句话，她的语气还是那般的轻柔，就像此刻夏夜轻飘飘的晚风。
然而店小二狠狠打了个冷颤，眼神越发炙热，但也越发恐惧。
那难以掩盖的恐惧浮了出来，像是水里暗藏的石头。
对于弱者而言，强者对自己无理由的了解就像猫盯着老鼠的目光。
他无法自控地一抖。
“我可以完成你的愿望，”苏煜用刀尖指着倒在地上的那个汉子，“我可以杀了他，杀了他的所有同伙，救你的妹妹。”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恩人大义，不知道小人该如何报答？”
她的声音越发轻柔，像阵缠着人的风：“只要你愿意把你的钱都给我。”
店小二一愣：“可我没有什么钱……”
他急躁又惶恐，不敢相信这样就能报仇，又担心对方变卦。
他一咬牙，道：“我现在身上只有五钱银子和三十六个铜板，但我以后会努力赚钱的，我以后赚的钱也都可以给你。”
苏煜满意地笑了：“所以你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钱，都会是我的？”
“是你的，只要你帮我杀了他们！”店小二连忙道。
苏煜手背的嘴咧开笑容。
店小二的急切堆在睁大的眼睛里，堵在呼吸的气管里，将他整个人都蒙蔽。
苏煜的刀很快，足够跪地的汉子在死亡后无头的躯体做出最后一个动作——他向着店小二的方向动了动。
掉在地上头看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一个死人头的笑。
温柔捂着自己的嘴，压住了尖叫。
她顺着那颗人头的目光看过去，才看到店小二身后泪眼婆娑的小姑娘。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什么意思，苏煜的刀却冲那小姑娘而去。
温柔大骇，下意识抽刀拦截。
同时一根细针也冲苏煜持刀的手而去。
苏煜的刀无声劈开细针。
“噹！”
星星刀险而又险地截住了苏煜的刀。
在星星刀的刀光映射之下，苏煜的刀终于露出上面细密的放血槽。
她的刀尖甚至已经削断了小姑娘的发髻。
“老大你干嘛拦我？”苏煜歪了歪头，看向温柔。
温柔还没有回答，被她护在刀后的小姑娘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
死亡理她太近，甚至有隐隐的痛残留在她头皮上。
温柔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倒也吓回了精神，她板着脸问苏煜：“你为什么要杀她？”
苏煜收回刀：“因为他要杀她啊。”
她的手指向了店小二。
温柔转头看向店小二，他的脸涨红，眼睛里都是报仇和杀戮带来的疯狂，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地上的血一起迅速生长。
“你为什么要杀她？”温柔问道。
店小二俯视着地上的小姑娘。尽管他连承受苏煜的目光都困难，但当他俯视这个小姑娘的这一刻，他却仿佛同样成了一名有武功傍身的人，高高在上：“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是这些强盗的女儿了！”
温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的目光在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和小姑娘脸上审视着。
地上汉子浓眉方鼻，而小姑娘却甚是秀气，没有什么相似。
就连此刻满脸扭曲的店小二同小姑娘都比他俩更像一些。
只是此刻，温柔听闻店小二的话，也忍不住犯了难。
眼瞅着地上倒地的汉子还穿着绸缎衣服，而那个小姑娘面黄肌瘦一身粗布还打着补丁，想来日子也不算好过。但贼匪女儿是否曾参与过烧杀劫掠，这谁又能说得准？
若是小姑娘没干过坏事，岂不是冤杀了她？
若小姑娘干过坏事而一时心软而放过了她，岂不是害了旁人？
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不敢相信地看着店小二：“你明明知道我爹对我非打即骂，只有一口饭吃而已。你之前分明还说过知道我和我爹不是一样的，你很同情我的……”
“你爹对你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店小二的眼睛里疯狂和恨意越发明显：“你伯父和你爹借着鲸吞派外门弟子的名头接了护我全家的镖，结果却半路杀了我全家，他们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十二年来，我都被当成狗一样使唤，你至少还是个人。你要一条狗同情人？”
“那也不是我杀的啊！我那个时候甚至都不一定出生了！”小姑娘被吓到想躲到温柔背后。
“可你不也吃着我家的家产吗？”店小二冷笑了一声：“你只是吃的少了，不代表没有趴在我全家尸体上吃而已。”
“我也有妹妹，我爹娘也有女儿！她呢？你至少都还能平安活着！”店小二恶狠狠地瞪着她。
此话一出，温柔和窗外的许天衣都皱起了眉头。
或许这小姑娘的确罪不至死，但店小二的话也难说有错。
这种灭门之仇又岂是外人两句能让人释怀的呢？
温柔的迟疑被小姑娘敏锐地捕捉到，她哆嗦了起来。
店小二见此却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并不大，却特别尖锐，听得温柔和许天衣都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要她死是吗？”苏煜的刀指向小姑娘。
小姑娘吓得连忙向苏煜磕头：“我没害过人，我真的没有害过人！”
她求饶的声音和店小二疯狂的恨意纠缠在一起：“我要她死！”
苏煜的刀再一次动了。
这一刀快到连温柔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带着小姑娘回归死亡。
苏煜的刀斩断了她细嫩的脖子。
温柔不知所措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她的血从脖颈断裂处汩汩而流，很快就汇聚成一小滩，模糊地映出小姑娘面黄肌瘦的脸。
她身上的粗布衣服是补了两次的，手上都是茧子。
她不是一个坏人，不在惩奸除恶的话本子里面，但她因为她父亲的罪孽死了，即使她父亲对她并不好。
她的头颅滚落在地上，眼睛里的神采还没有散去，泪珠沾在睫毛尖上。
她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却再也不能出口了。
随着她眼睛逐渐变得灰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淹没了温柔，让温柔窒息。
温柔觉得自己仿佛也在这一刻同小姑娘一样死了一遍。
她心中闪过一丝后悔，却说不好是后悔自己今晚来了还是后悔自己没有再一次出刀拦住苏煜。
苏煜看着店小二，他的眼睛流着眼泪，但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幸福的神情。
空气中血腥气越发浓重，屋内的所有人都深陷血海。
苏煜缓步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小姑娘滚落的头颅，递给了店小二：“高兴吗？”
店小二捧起小姑娘的头颅：“大仇得报，我怎么会不高兴。多谢恩人大义。”
他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头颅上散乱的发髻，露出小姑娘的脸。
店小二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和苏煜手背上咧开的笑容是那么相似。
两行泪水却缓缓留下，有那么一两滴，落在店小二抱着的头颅脸上。
就仿佛，这头颅也在哭。
许天衣窥见，毛骨悚然。
“我带你去他们在山里的老巢。”他捧着头颅，看向苏煜，脸上还带着笑，还带着泪。
“这些劫匪，也有妻有子吗？”温柔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一丝悔意滚烫，贴在她心中，催着温柔必须要去做点什么。
“当然，他们抢女人，抢来玩弄，腻了就卖掉。至于生下的孩子，男的同他们一起杀人，女的卖掉或者做洒扫杂役。”店小二咬牙切齿。
“你也要杀光他们吗？”温柔审视着店小二，白日里，他还只是个笑脸迎人的小伙计，此刻却像是恶鬼一般迫不及待要吃人了。
店小二歪了歪头，温柔惊惧地从他的动作里看到一丝熟悉，她下意思看向苏煜。
在温柔眼中，苏煜仍旧是一张空白的脸，可手背上的狰狞怪嘴却桀桀诡笑着。
“那自然是……”店小二的眼睛中恶意快要溢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开始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