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都让开!”一道粗狂的声音喝退了人群。
华丽的马车辚辚而来,车辕上坐着个壮实的汉子,威风凛凛地挥舞着马鞭。
“是玉衡君!”有眼尖的小娘子看到了马车上挂的牌子写着公输二字,激动地惊呼出声。
在场的女子沸腾了,心扑腾扑腾地跳,捂着胸口花痴地盯着马车。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朱红的车帘。
风隐的眼力极好,可以看到那只手上淡紫色的经络,覆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宛如莹润通透的粉玛瑙。
这竟是一个男人的手。
“姑娘身手不凡,不知师从何人?”随着清冽的嗓音响起,一张惊艳绝伦的脸现于人前。
姑娘们配合地屏住了呼吸。
剑眉高挑,一双桃花眼潋滟含笑,鼻高唇薄,无须点妆已是眉目如画、俊逸无双。如墨般的长发用玉冠束起,月白的素袍衬着玉一般的容颜,说不尽的高贵出尘。
公输夜,字晦明,人称玉衡君。出身贵族,鲁国前任丞相公输胜之孙,公输羽之子。为人明智忠信,文采出众,礼贤下士,广招门客。
风隐想起了师父说的话,此时倒是一个接近他的好时机。
她开口答道:“我的功夫粗浅得很,公子谬赞了。”
“我家公子问你师承何人,为何避而不答。”车辕上的男子粗声粗气地打断。
“有路,不得无礼。”贵公子呵斥道。
她微微一笑:“无妨,听闻玉衡君广招门客,风隐愿为君效力。”
“你一个女子也想做我家公子的门客?还是乖乖回去绣花吧,抛头露面、舞刀弄剑地可嫁不出去。”壮汉狂笑道。
公输夜眼底闪过一道暗色,抬起眼时眸中已满是好奇之色:“哦?姑娘此行是为了做我的门客?只是我门中还未收过女子。”
风隐眉头微皱,略带嘲讽:“这个‘广’字竟不包括女子吗?论武功,只怕你门下的须眉浊物没有几人是我敌手。”她目视有路,眼中不屑之意十分明显,“你可敢与我一战?”
有路一摔马鞭,气昂昂下马应战。
玉衡君没有制止,眼中兴味十足。
有路身长八尺有余,豹头虎目,满身横肉,若不是穿得斯文,倒像草莽英雄,绿林好汉。
阿玥本就身量矮,几乎要完全仰着头才能看到有路的头。
阿隐虽然厉害,但大疙瘩看着也不是好惹的,她不会有事吧?
众人见一场体型悬殊的对决即将开始,也是暗暗为她捏一把汗,有个细细的声音喊道:“姑娘你认输吧,女人家力气小,怎么打得过这壮汉,别吃眼前亏。”
“慢着。”风隐喊道。
怎么,要认输了?
无视或不怀好意或轻蔑的目光,她直视玉衡君:“若我赢了,你须许我做你的门客。”
太傲了,不过有傲气是好事。
公输夜嘴角溢出一抹笑:“若姑娘真如自己所说武艺超群,我自然应允。”
这意思,是答应了。
风隐点了点头,纵身一跃到半空,速度之快,动作之轻盈,惊得底下众人齐齐抬头惊叹。
她一计飞踢,直冲大汉面门,大汉急抬手交叠相互,不曾想这一击力道如此凶猛,生生将他逼得后退几步,站立不稳。他大喝一声,挥动手上马鞭向她的脚缠去。
风隐于虚空中一踏,如一片叶子般轻轻落在鞭子上,看似轻盈,实则暗藏杀机。
阿玥双眸一亮,她就知道阿隐会飞!
风隐右腿如风如电攻向大汉脖颈攻去,不等他站稳,又如鬼魅般闪到他身后,一脚攻向他后心。
一招一式,用尽全力,毫不留手。
她缓缓落于地下,长发飒飒飞舞,眉眼凌厉,人莫能言。
背后,大汉踉跄着倒下。
一阵风吹过,平日里喧闹的大街此时静可闻针。一动不动的壮汉忽猛一捶地,握着心口站起,吐出一口鲜血,身形尚且不稳,粗犷的眉毛狂抖,赤着眼睛大喝一声扑了上来。
风隐飞身攻上,壮汉手屈如鹰爪,想要抓住她,奈何连她的衣角都不碰不到。
她蓄势一掌就要拍在大汉头上,忽听公输夜大喝一声:“住手!”
“只是切磋,你难道想取他性命吗?”公输夜眼神锐利,悠悠问道。
“他没有认输。”风隐淡淡道。
公输夜目光落在她腰间一直未动的长剑上,吩咐道:“有路,认输吧。”
壮汉面色狰狞,犹豫了一番,粗着嗓子道:“我输了。”
一块令牌从车中飞出朝她而来,风隐抬手接住,金铸的牌子上写着两个字“公输”。
车帘已被放下,有路坐回了车辕,高挥马鞭,骏马嘶叫,公输夜的声音清晰传来:“明日持令牌到我府上。”
风隐嘴角一勾,扶住早已凑到她一旁的阿玥的细腰,飞身远去,留下一脸震惊的路人。
“好厉害!”人群中一个长眼女子低声道。
“是阿,不知她叫什么,我觉得,她倒是比玉衡君还要俊俏几分。”一个圆脸女子红着脸道。
“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子,你怎么把她们放在一起比。”一个蓝衣女子不满道,“不过,她功夫确实不错,要是我能有这么一身好轻功就好了。”
蓝衣女子的好友笑道:“姜雪,听说学武之人手上都是茧子,你要是去学了,以后怎么嫁人啊?再说你爹一定不会同意他的娇女儿去受苦的。”
姜雪沉默了。
嫁人?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舞刀弄枪呢?为什么手上有茧子就不能嫁人了?如果她未来的夫君因为她手上有茧子就嫌弃她,那她还不如老死一生。
她望着风隐消失的方向,心中浮起了几分怅然。
*
“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你和那大疙瘩打架,可把我担心坏了。”令牌在空中优美一翻身,被日光一闪,稳稳落入阿玥手中。
风隐见小姑娘不满地嘟起嘴,眼中含笑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好吧。”阿玥杏仁般清润的双眸一弯,挽起她的手道,“你打累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钱袋不是丢了吗?”
“嘿嘿,大家捡钱的时候我也去捡了,你看!”阿玥拿出几个黄灿灿的铜板,邀功般地看着她。
风隐微微一笑:“干得不错。”
糖醋鲤鱼,五香脱骨扒鸡,香酥烤鸭,葱烧海参,海米珍珠笋......风隐看着满满一桌菜,扶额问道:“我们两人吃得完、付得起吗?”
阿玥望着满桌珍馐口水已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闻言一抹嘴角,眨着眼睛道:“都是小二推荐的鲁国特色菜,你一定没吃过吧,快尝尝。”她又炫耀般地拿起腰间令牌补充道,“小二说了,我们是玉衡君的人,吃饭不要钱。”
风隐眉毛一挑,没想到公输夜的势力如此之大,她们随意挑的一家客栈都是他的产业。
“你不吃我们可要吃了,阿鱼,给你一个大鸡腿。”阿玥高兴地动筷。
“嗷呜~”阿鱼叼起白瓷盘中的鸡腿,咕噜咕噜吃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原来吃相也是会传染的吗?
到底还是孩子。
风隐淡淡一笑,执起筷子。
酒足饭饱之后,阿玥特意问了小二住宿是不是也免费,小二点了点头。
阿玥心情大好,豪气地挥手道:“要一间有两张床的上房。”
入夜,阿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阿鱼也跟着她跳来跳去,震得床板哗哗响,那动静想不注意都难。
坐在窗边的静静看书风隐终于抬眼问道:“怎么了?”
“阿隐,我突然想到,你去做了玉衡君的门客,我怎么办呢?”
风隐微微一愣,随即道:“你自然是和我一起。”
“真的吗?”阿玥黑黑的眸子亮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她笑着摇头,喜怒形于色,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是小儿心性。
阿玥高兴了,抱着阿鱼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再闹腾,睡前还不忘念叨:“阿隐你早点睡,别把眼睛熬坏了,熬坏了眼睛打架就不厉害了......”
风隐卷起书简,侧身看向窗外的明月。
玉宇无尘,月色横空,她望着这轮皓月,安知这世间有人此时此刻和她望着同一轮月亮。
花影婆娑,芳人独立,公输府中玉衡君的侍婢印莲望月沉思。
她从有路的嘴里得知公子今日招了个女子做门客,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女人怎么能如男人般议事。听子路说那女子桀骜难驯,难不成公子中意那个女子才会不折手段将人带进府中,公子中意女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隐隐跳动起来,手指微动,碰到了木质的托盘,才想起自己是来给公子送羹汤的。
书房的灯亮着,印莲眼中流露出一股温情,向屋中走去。
“公子,更深露重,喝碗百合莲子银耳羹暖暖身子吧。”她放下羹汤,拿起一旁的披风,轻柔地披在男人身上。
公输夜仍由她动作,拿起羹汤呷了一口便放下道:“不是说了无须送汤送茶的吗。”
“老夫人今日才对我们耳提面命,要多多照料公子的饮食起居。”印莲柔着声音道。
“嗯。”公输夜冷淡地应了一声。
一时无人开口,偌大的书室中只有木简滑动的哗哗之声,灯芯燃烧的哔剥之声,还有她又加速跳动的心脏,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杂乱的、急促的砰砰悬音。
厚重的黑檀木桌上,明晃晃的灯火下公子的手莹润如玉,她不知哪里的勇气,抚上了那只手,用水润含情的眼睛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万般缱绻地叫了一声:“公子。”
公输夜面色一僵,冷冷甩开了她的手,唰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留下一句冰冷无情的“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再进书房。”
印莲的身子仿佛承受不了刚才的一切,萎靡地倒在地上,低垂着的脸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