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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听雨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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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萤的灯火在濛濛夜雨中明灭了一宿,县衙外,四更天便支起了粥棚,此刻柴禾温暖的烟气混着米香已经飘到了城中各处。

这让人还怎么睡?

阿水让这香味勾走了魂,在草席上翻来覆去。

城里就要发粮啦,阿水知道城里熬的肯定是厚粥,她没喝过厚粥,可爷爷说过,厚粥才香呢!热腾腾的白粥上结一层亮亮的米油,喝上一口,从肚脐眼直暖到指甲盖。

雨棚里的人窸窸窣窣开始起身了,阿水轻轻推了推身旁的人:“爷爷……”

老人咂咂嘴,没动,爷爷肯定在梦里吃上粥了。阿水也想去县衙瞧瞧,可外头那么黑,棚子里的人说,昨天夜里水鬼作祟,一道炸雷劈在了水边的仓房上,大火直烧到半夜。

雨浇不灭,那可不就是鬼火吗?

她缩了缩肩膀,尖尖的小脸埋到爷爷的背后,爷爷也说外头有水鬼哩!

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亮了,阿水立刻从潮湿的草席上窜起来。

雨棚里人来人往的,阿水心急火燎,找了半天也只看到一只鞋,另一只不知道被别人踢到哪里去了。她索性赤脚抱起豁了口的粗陶罐,蹦跳着绕过蜷缩在一旁的爷爷,顺着人流跑上潮湿的石板路。

晨风带着露气拂过脸颊,阿水小小一个人,跌跌撞撞跑得飞快,一口气都没歇。

陶罐贴在心口,里头盛着滚烫的粥——果然是厚粥。她的手都被烫红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阿水的肚子咕咕叫着,但她没舍得喝这粥,疯狗似的跑回雨棚里。

“爷爷!爷爷!粥来啦——”

阿水把陶罐放在空地上,像个小大人似的揭下陶罐的盖子倒了满满一碗,兴奋道:“爷爷,快起来喝粥啦!”

可爷爷像没听到她这话似的,一动也不动。

“爷爷。”

阿水又叫了一声,伸手一扒,爷爷就直挺挺的翻了过来。

“爷爷,你起来吃呀!”

阿水把小手伸进碗里捞了粘稠的米,送到爷爷嘴边,爷爷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囡囡,你爷爷已经死了,吃不了粥啦!”

雨棚下的人好心提醒,阿水乖巧地点点头,她没有哭,捧着手里的粥喝了一口。

很香很暖,同爷爷说的一样,可她的爷爷,再也吃不上这口热粥啦。

女童的哭声在雨棚下响起,两个衙差正要上前,被江枫抬手止住,“一会儿再来收罢。”

碧空如洗,春江如练,干净得有些不合时宜。

江枫踩着泥泞,沿着雨棚往下查看。

月明比他到得更早,背了药箧穿梭在照不见光的棚下,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舒了口气,“县衙再熬些驱寒的汤药分一分罢,目前尚未发现瘟疫的迹象。”

江枫点点头,嗯了一声。

腐朽的破木草席被水浸着,掺了死人味儿,柳絮被风吹得四处乱窜,像烧化了的纸钱的飞灰。

哭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飘来,时远时近。

江枫在某一瞬间突然很想念北境粗粝的风,酷烈而直白地兜头刮过城墙,满城的血腥霎时被冲散,似乎能度化一切杀戮的罪孽。

汀州当然也有风,只是风里带着湿冷的水意。繁华富庶的壳子沤在水里,水底的暗流涌动,教人喘不过气,又无处逃离,敲开一线缝隙,才发现这繁盛的壳子里头装满了居上位者的扰攘贪念,早已经烂得流汤了。

陆翀还在张罗着,“乡亲们,城里的粥棚已经开啦,大家伙儿也别躺着了,还能走路的快拿上碗,都到城门口领粥吧。”

有的灾民被叫醒,艰难起身,另一些却再也睁不开眼,成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死尸,被衙差们裹着破草席一具一具搬到板车上。

陆翀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压下喉间的哽咽:“吃了这顿粥啊,大家伙儿就有了力气,再去县衙领粮食。等洪水一退,先把秧苗插下去,老天爷总不能可着咱们浦平作弄,今年地里的收成会好的。”

真的会好么?月明不知道。

她看见一个老叟追着堆尸的板车,呜咽,控诉,而后颤抖着抚上幼小的尸身。

这些死尸一会儿就要被焚化,人世间走一遭,像雨水落在荷叶上,半点痕迹也留不下。

可是有什么办法,世道就是这样。

奄奄一息的老叟被江枫扶到路边,月明自衙差的粥桶里舀了碗粥递过来,他捧着热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里流下两行泪。

江枫明白,世道不该是这样,可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不过是个不得君心的戍边皇子罢了,自觉执剑在手,便能护住心中想护之人,可到头来,就连灾民手中这一碗热粥,都要靠柳昭的筹谋。

“殿下。”

月明难得规矩了一回,江枫垂眸看向她。

月明注视着他的眼睛,极认真地道,“吏治沉疴深重,民生多艰,这些并不是殿下的过错。”

宁静的春光洒落下来,江枫极轻地扬了扬唇角,“本王明白。”

他默了默,终于又唤:“月明。”

“嗯?”

不过一瞬,江枫眼中的光冷淡下去,“依你看,邓党在浦平的所作所为,紫宸宫里那个人,他真的不知道吗?”

——

春雨潺潺下了一夜,柳昭睡得不甚安稳。

檐下急雨汇成水流,声声入梦。

好冷。

柳昭从前是不怕水的,也不怕冷。

他总爱在夏日里挽了裤脚,跳进二叔那一方小池,祸害满池的莲花和红鲤,很容易便能消磨一昼的光阴。

他那时水性极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慌乱之下,姨娘才命他躲进了水中。

“三郎,你就在水里躲好,姨娘……姨娘要逃命去了,顾不得你……”

数九寒冬,他浸在冰冷的池塘里,几乎冻僵了,心里想的却是,姨娘可千万别被抓住,千万要逃出去啊……

雨势渐收,一丝凉风吹入帷帐。

柳昭喉咙发痒,翻过身咳了两声,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地闷咳起来。

阿简警醒,忙起身倒了热茶送到榻边,打着哈欠抱怨:“大人今日好端端的,非要去江上划船做什么?吹了一肚子冷风,到头来自己难受。”

白安听到动静,斥他:“既知大人难受,就闭上嘴。”

阿简觑他一眼,不敢再说。

柳昭尽力挤出轻松的笑,“无碍,老毛病了。”他吃了口热茶,才觉出一丝暖意,问道:“什么时辰了?”

“才卯初呢。”阿简抢先道。

“大人再睡一刻罢。”白安也劝。

柳昭却摇头,“睡不成了。”

檐头积雨滴答,门房收了伞走到廊下,见房中亮起灯火,犹豫了一下,叩响门。

“大人,河道上的潘公公、韩公公来了,说有要事找大人相商。”

今夜漕仓起火,烧红了半边天。那两个太监淋得跟落水狗似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门房正纠结要不要提醒一句,就听里头传来一声:“知道了。”

柳昭束了发,披好氅衣走到正厅的时候,韩善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来了这半日,也不见半个丫鬟小厮上前过问茶水,厅中除却黑沉沉的木制桌椅,并无多余的陈设,虽说是临时的寓所,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月洞门处传来踩水声,韩善利立即起身迎上去:“柳大人,大事不好,漕仓坏事了!”

柳昭轻飘飘“哦”一声,淡淡道:“何事?”

韩善利微微一愣,旋即又道:“昨天夜里闪雷滚到了屋顶上,烧了好几座仓房,其中有几座偏偏囤了此次上京的粮食,柳大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柳昭走到厅中坐下,轻描淡写道:“公公放心,这是天灾,上回漕仓失火,陛下不也没说什么。”

韩善利愕然,这两次漕仓失火间隔不足一月,第一回是意外,这第二回还能是意外么?便是老祖宗有心保他,陛下也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这回烧的是上京的白粮。

阿简沏了茶端上来,韩善利尝了一口便搁下了,倒是柳昭拨着茶碗盖,不无悠闲地啜饮起来。

韩善利正疑心他如何这般坐得住,脑中电光一闪,转过念来。他柳御史不过是看他几人禁足,好心来河道衙门理了几日事,昨儿夜里他们的禁足就已解了,漕仓烧的这把火,无论如何也烧不到他一个巡按御史的身上。

韩善利看着他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料定他是拿定主意置身事外了,不由灰心。

转头觑一眼不发一言的潘全礼,心中暗骂这老鬼糊涂,大清早上赶着来人家府上碰软钉子。

潘全礼像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冷冷地一哼,韩善利惊骇地几乎打翻茶碗,便听他哑着嗓子道:“柳大人好谋划,引天雷烧了漕仓,如今是想置身事外?”

韩善利见是说柳昭,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被后头那句惊变了脸色。

柳昭从容放下茶碗,笑道:“潘公公言重了,本官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况且,本朝风闻奏事乃御史本职,潘公公无凭无据,这话当着本官与韩公公说说便罢了,若传到外头去,少不得是要吃官司的。”

韩善利觉得有理,引天雷烧仓简直是无稽之谈,再说烧了漕仓,对柳昭有什么好处?

潘全礼听得这句“无凭无据”,几乎把后槽牙咬碎。他在外头淋了半宿的雨,衣裳都来不及换就驱车赶来,可不就是因为这“无凭无据”。

柳御史引雷烧仓,谁信?

阿四算个人证,将他的别苑搅了个天翻地覆,跑了。

物证呢?

起火的漕仓全是他柳御史翻修过的,至于烧剩下的东西,潘全礼找人验看过了,根本不是粮食,也不是六殿下所谓的棉布,而是秕谷混杂着瓦砾砂石。

可潘全礼明白,这些东西压根儿算不上物证。

他与六殿下的交易并没落到纸面上,便是将这事抖落出来,江云期咬死不承认,兴许还会反咬一口,谁知道那秕谷瓦砾是不是你潘全礼偷换的?

这样一来,春儿今日拦着县衙的人不让查粮,也成了他心里有鬼的实证了。

韩善利揣着颗广结善缘的心,深恐惹怒了柳昭,替他找补道:“昨夜烧了这么些粮食,他老人家心急了些,口不择言也是有的,柳大人莫放在心上。”

潘全礼有苦说不出,瞅着他这张傻脸,更添烦闷,终于叹道:“事已至此,柳大人有什么好的法子没有?”

他在河道上走了几十年,深知官场说白了也是生意,他二人夤夜前来,便是投石问路。

柳昭若打定了主意置身事外,便该闭门不纳,如今既肯见他,说明这事还有转机。

柳昭果然淡淡开口:“法子倒有一个,只是要劳烦公公走一趟司礼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去当啦啦队了,谁家好公司周末办运动会呀

不过我争取在观众席写,周末看能不能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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