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白塔寺俩人一起回了西山。
晏河清一见江森就紧紧地抓出他的手不放,泪眼在他身上逡巡。
“森宝儿啊,放假回去看爷爷奶奶了吗?”
“嗯,刚从老家过来。”
“好好好,人老了,别的都不图,就图个团团圆圆,儿女绕膝,得享天伦之乐,所以有机会要多陪陪老人,别等到他们离开了再后悔,知道吗?
“嗯!”
“这次既然来了,就多陪我几天,俗话说的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估计没多少活头了,今年索性就自私一点,多霸占你几天!”
“爷爷,您身体棒着呢,一定能长命百岁!”
“活的太久一点都不好,要经历的痛苦和煎熬太多啦!”晏河清叹息了一下,“不说这些了,走走走,看我最近练的字。”
江森随着晏河清进了书房,晏拙紧随其后。
晏河清大笔一挥,写下“寵辱不驚”四个大字,又拉出旁边的“大巧若拙”四个字让江森看,“怎么样?”
“遒劲潇洒,笔走龙蛇,有大将风范!”江森恭维道。
“哈哈,援朝啊,还是你懂我!”
听他叫援朝,江森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了晏拙一眼,晏拙比了个嘘。
“援朝啊,你妈在的时候,总看不起我,嫌我没文化,可全中国有几个像她那么聪明能考上燕京大学,为了赶上她,我学了一辈子,等将来到了那边,我也天天跟她文绉绉地说话,也让她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好……好!”江森应声答道。
晏拙走到跟前说:“爷爷,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今天真高兴,你和你二叔一起陪我!”
“爷爷这是?”江森悄悄问晏拙。
“看了医生,说是老年痴呆!”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近一个月吧,只认识我和爸爸,认其他人就是时灵时不灵的!”
“这是因为……姑父他们的原因吗?”
“嗯!”
“那他这样能不能治好?”
“人老了,大脑就会萎缩,这是自然规律,如果保持心情舒畅的话,可以延缓症状,但他现在把苦都压在心里,唉!”
“大伯和盛龙知道吗?”
“我怕影响盛龙的心情,暂时没有告诉他,近一段也没有让他回来,我爸虽然知道,但他是工作狂,在家待了一周就跟着工作组出京了。”
“那我能为爷爷做些什么?”
“这正是我想拜托你的,假期里多陪陪他,替我们这些不孝的孩子尽尽孝,让他每天过的高兴一些,将来走也走的舒心一点!”
“嗯,我知道了!”江森回答。
“唉,森宝儿,你和大巧俩嘀嘀咕咕说啥呢,快吃,再不吃菜都凉了,吃了回闹肚子的!”
“遵命,我马上吃,吃完我给您唱歌怎么样?”
“好好好,快吃快吃!”
吃完饭来到客厅,晏河清这会儿记性特别好,他说:“乖孙儿,你不是要给我唱歌吗,来来来!”
“那您想听什么歌?”
“你随便唱,我不挑!”
“瞧好吧您嘞!”
江森摆开架势,先来了一首《红星照我去战斗》,又来了一首《再见了,大别山》。
虽然是清唱,但江森的歌声嘹亮,充满激情,听的晏河清热泪盈眶,掏出手绢抹眼泪,不停的说好好好!晏拙也被震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爷爷,我还会唱样板戏,你要不要听听。”
“样板戏,好……好啊,《红灯记》会吗?”
“提篮小卖哎……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
“好……好……好!”晏河清激动地不停鼓掌,说还真是那个味!
然后又吩咐晏拙:“大巧,去把老雷头和老万头几个叫来,让把胡琴带上,这唱京剧没伴奏怎么行?”
“得嘞!”晏拙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了。
当老雷和老万几个拿着胡琴提着鼓刚进院,就听见里面传来:“马洪亮探亲……我又重来,看码头,好气派,成吨的钢铁……”
“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嗯,地道!大巧啊,这是你爷爷从那寻摸来的宝贝儿!” 老万头问道。
“就是我最小那个弟弟,去年过年来您见过的!”
“就那个长得漂亮的跟女娃娃一样的小森宝 ,得,老雷头惦记他一年了!”
“真的吗,这个臭嘎嘣,去年还说要跟我外孙女认识呢,结果一声不响就走了,今年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老雷笑道。
几个人一进门,就看江森摆着架式有模有样地嗨唱着,老万一激动,没坐下瓮子就跟了进去,老雷头司鼓,老秦头来京胡,晏河清还整了一把月琴。
晏拙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一帮糟老头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
江森像个点唱机一样,唱了《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打虎上山》等经典唱段,已经黔驴技穷,几个老小孩还拱着他唱嘎调,他又来了一段《坐宫》,当“扭转头来叫小番……备爷的战马扣连环,爷好过关……”毕竟他没有专门学过京剧,发声方法也不科学,就靠大白嗓喊,唱完,感觉嗓子都冒烟了,一连灌了两大杯水,咳嗽了几声才稍微舒服一点。
老雷头玩的意犹未尽,说道:“小孙贼,再来两首过瘾的!”
“不行了,实在不行了!”江森回道。
“你个臭嘎嘣儿,怎么能说自己个不行呢,你不行我外孙女儿找谁切,男子汉不能说自己不行,记住没?”
“哎,你个老小子儿,还骂上人了嗨,他可是我孙儿,这程子没收拾你,你就蹬鼻上脸了吗?”晏河清怒道。
“你别摔咧子嘛,正听兴头上呢,他半不啰啰不唱了,这不馋人吗,再说,我怎么舍得骂他,我爱他还来不及呢!”老雷头笑道。
“行了行了,老晏头,你看老雷都拉了胯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咱哥儿几个都瓷器了一辈子儿了,咱也别为难孩子儿,想过瘾咱上长安大戏院不结了!”老万说道。
几个老头几个明里斗嘴,实则是关心老晏,晏河清有一个月不和大家说话了,今天能斗起嘴来,大家都为晏河清高兴。
晏拙连忙道:“那正好几位爷爷都在,咱趁着兴头儿,我请客,长安大戏院走起!”
“那敢情好,刚好让小孙贼见识一下老祖宗的好玩意儿,什么叫真正的西皮二黄,好好熏陶一下。”
“乖孙儿,想去吗?” 晏河清问江森。
“想!” 江森立马回答。
江森心想,这会儿只要不让我再唱,干什么都行!
“好,那咱们今天也享受一下晏拙的加长救护车!”晏河清说道。
老秦头连忙说:“等等,我小孙子儿这两天刚回国,这小子儿在国外养了五六年儿,都成假洋鬼子了,把他也带上,也去见识见识!”
晏拙打完电话订完座,一群老小孩上学准备出发时,老秦头就带来一个穿着玫红色羽绒服的男孩来,小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蓬松的头发一看就是烫过的,脸长得跟杂志上的模特一样好看,那酷酷拽拽的样子惹的江森忍不住想逗弄一下他!
江森摸摸他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
“heavens。”他头也不抬回道。
“哈……维斯?”
“说人话!”老秦头说道。
“秦天!”他还是没有抬头,继续玩手中的游戏机。
江森心想,小样儿,让你拿乔,比你难缠多少倍的我都对付了,我还治不了你,今天包你终生难忘!”
江森阴损天下第一,悄悄到吧台取出精心准备盛龙过生日时恶作剧的饮料和小蛋糕,拿到秦天跟前,说:“小天,吃点东西!”
“Thank you!”小帅哥接过蛋糕咬了一口。
江森低头笑着等他的反应。
“呸……啊……呸呸呸呸!”秦天吐都吐不及,你给我吃的什么?”
“榴莲芥末蛋黄派,你们外国长大的小孩不都喜欢吃这个嘛!”
“你……快给我水!”
江森把准备好的矿泉水瓶递给他,秦天接过迫不及待就灌了一口。
“啊……咳咳……阿嚏阿嚏……噗……呼呼呼呼……啊!”秦天的眼泪已经哗哗地下来了。
“你怎么了?”江森问道。
听到秦天都叫喊大家都凑上来,纷纷问怎么回事。
“他给我吃芥末派,还给我灌酒!”
啊,这还了得,所有人的目都聚焦在江森的脸上,看他如何解释。
只有晏拙已猜透了江森的心思,一边想这小子真狠,一边拿水给小秦天漱口。
“天地良心啊,这个蛋黄派是我来京城的时候,同乘的一个小妹妹给的,矿泉水也是我下火车时从桌子上拿的,那大叔他下车没带走,我看都没拆封就拿了……” 江森说的无比委屈情真意切不由人不信。
“怪不得了,那火车上什么人没有,我年轻时还拿水壶灌过酒呢,不怪你!”老雷头先说道。
“是啊,这就怪你,成天拿个破游戏机,眼快瞎了不说,我看这鼻子也快瞎了,你吃东西之前但凡上点心,至于这样吗?”老秦头没有袒护宝贝孙子,一味地责怪他。
晏拙心想,江森段位真高,表面上人畜无害,实际上满肚子坏心眼,他整人之前把啥都计算到了。榴莲芥末蛋黄派是他在白塔寺附近买的,现在却推给了火车上的女孩大叔,即使他们没坐火车走,中国女孩大叔几个亿,你上哪找去。但这样对付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是不是狠了点!
“你们别怪弟弟,他也是受害者,怪就怪我太稀罕他了,就想疼疼他,谁承想好心办了坏事!”
“没关系,不打不相识嘛,我和你爷爷也是这样过来的!”老秦头说。
“对对对,以后呀就是过命的好兄弟!”晏何清说道。
江森丝毫不惧秦天眼中喷薄的怒火,慢条斯理地帮他整理衣衫,眼底压抑着胜利者的得意。要不是有一众大人在,晏拙都准备给江森顶礼膜拜了!
秦天不愧是外国长大的,刚才还和他不共戴天,下车时竟然主动伸手牵住了江森的手,两人就眼中的不明火花不断地碰撞着。
晏拙订了正前方两桌,视野极好,进去的时候正在上演《卖水》,小花旦精彩的报花名把江森和秦天都吸引住了,连声叫好!他俩都是第一次进这古色古香的戏院看戏,在戏迷的氛围中暂时放下了芥蒂。
接下来演的是《状元媒》,看现场就是爽,几个戏迷老小孩不停的鼓掌叫好,拍桌子跺脚,江森也被剧情和演员炉火纯青的演技吸引,一直看得很有精神,但小秦天却没到一半就睡着了。
出戏院的时候,晏拙忙着给几位爷爷引路,江森只得抱着秦天。在过道里晏拙悄悄地递来一句,他还小,别太过火。江森鼻子里嗯了一声算答应了。
江森看着怀里的秦天睡着以后真可爱,睫毛弯弯小嘴嘟嘟,心想自己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弟弟一定照死了疼!
秦天在他怀里醒了,窃喜道,这机会得来全不费功夫,张口照着江森的胳膊狠狠咬下去,谁料江森手一松,他就咣一声掉到了地上。
江森无辜地来了一句,“对不起,手松了!”
秦天撑着站起来,他没有哭,因为哭了就输了,他心里说江森我们走着瞧。
之后三天江森天天陪着几个爷爷看戏,《锁铃囊》,《大登殿》,《白蛇传》溜了个遍,过年大戏出出精彩,他感觉自己看京剧上瘾了。
秦天每天来找他过招,不是手指缝里夹图钉,就是送他弹簧鬼脸礼盒,江森天天拆着他小学二年级就玩儿剩下的招都有点腻了,秦天还是乐此不疲。最后只能打游戏对决,秦天最终被江森收服,成了连上厕所都跟着的黏人小弟。
盛龙和江森分开的这四天简直度日如年,以往离得远,想了也是白想,见不着面还不那么难受,如今同在一个区,却咫尺天涯。那小子这三天一个电话不主动打不说,接他的电话也很敷衍,说不上三句就挂,每次就是我忙着哩,见面再说,弄的他百爪挠心,有逃营的冲动,又怕得不了一个全优,惹那小子笑话,也辜负了那小子回家半天就陪他回京的用心。
最后一天他打电话询问晏拙,晏拙说他在陪爷爷和秦家的海归小弟,盛龙直接抓狂,原来三天不见他又有了新欢!
好不容易捱到腊月二十五结束,盛龙连合影都没照就要跑,被带队老师押住照的相,所以合影上他的双肩各有一只手,配上他苦大仇深的表情,颇有点儿重刑犯上刑场的意思。
盛龙回到家时已是快中午十二点了,江森竟然还没有醒来,原来他昨晚看戏回来都十一点多了,还和秦天打游戏一直到凌晨三点。盛龙一进门,就看见一小孩儿正蹲在床上不知干什么,他轻轻走到跟前,看见那小孩儿把心肝宝贝江森的脸已经画成了花猫,盛龙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把秦天一把提溜起来扔到地上,低声喝道:“滚!”
秦天干了亏心事,又见盛龙凶神恶煞的脸,吓得一溜烟儿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