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一位十六岁左右的年轻王子。

他一身西辽贵族装扮，身形高大，黑棕色的中长卷发散开落在肩膀上，额头以黄金红宝石发环点缀，虽不是绝色美男子，但也称得上相貌堂堂，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好看，略带稚气的墨黑色瞳仁中仿佛有光芒闪烁，灿若星辰。

王子带领使臣团走到皇帝面前，恭敬行礼，开口便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声音干净明朗：“西辽国王子傲云见过皇帝陛下。”

皇帝抬手示意起身：“王子此行千里之遥，奔波劳累，今日朕特意在此设立赛马会，一来为王子解思乡之愁，二来也希望借此加深两国之谊。”

“多谢陛下体恤。”傲云毕竟是异国王子，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盛装打扮的惠妃坐在皇帝下首的位置，瞧着坐下的王子，缓缓开口，声音妩媚温柔：“陛下，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臣妾算是真正领会这句话了。”

皇帝奇道：“此言何意？”

惠妃掩唇轻笑：“传闻傲云王子喜好练武，又爱好中原文化，不仅有潘安之貌，更有子建之才，今日一见果真英武不凡。依臣妾看，傲云王子和静阳公主确实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呢。”

傲云王子谦逊道：“惠妃娘娘过奖了。”

皇帝面上虽没有过多表现，但看得出来对傲云王子也颇为满意，捻着胡子笑笑：“王子请入座吧。”

徐婳看着那个异域少年出神，心想他往后就是她的夫君了吧，原来这就是她要共渡一生的男人啊。

到马场之前她还在想这个人会是何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会不会是个粗狂威武的汉子，或是个相貌丑陋的五短身材？或是满口说着她听不懂的西辽话的男人？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长相来说服自己，不过她始终没想到王子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少年。

“想什么呢？”沈笑南拿扇子敲了敲她的胳膊。

徐婳对惠妃的一通马屁嗤之以鼻：“她倒是什么好听捡什么说。”

沈笑南侧过脸看着她：“你在说惠妃娘娘？”

徐婳看他一眼，没说话。

沈笑南摇着扇子轻笑出声：“看来李兄似乎也认识宫里的人啊，跟李兄比起来，我认识的公公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而已。”

徐婳懒得解释，直接甩锅：“不认识。都是听裴温书说的。”

沈笑南更奇怪了：“咦？我怎么从来没听温书说过这些？”

徐婳装没听见，直直望向傲云王子的方向，转移话题：“这个王子殿下看上去还不错，虽然和中原男子有些不一样，倒也英挺俊朗。”

沈笑南端起酒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语气颇为惋惜：“可惜啊，这么俊郎的好男儿，居然要娶静阳公主那个母老虎。”

徐婳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谣言猛如虎啊！

民间对她的误会有点儿深，沈笑南对她的误会尤其深。不过她也不屑于解释什么，只是安静看着场上的情形不再说话。

人都见到了，此行目的也已达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即便真的见到了王子本身，她也没有多大的感触，无非就是把这个答案提前揭晓了而已，平平淡淡。

除了平淡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木已成舟，万事定局，她注定是要嫁的。

感觉到了她的突然沉默，沈笑南的目光从马场转到她身上，试探道：“李兄……对西辽王子有兴趣？”

“没兴趣。”徐婳不假思索。

“呃……”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反而让沈笑南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还在纠结如何接下这个话题，就听见年过五十的礼部尚书操着沉着冷静的声音宣读完了马会开场前的溢美之词，扬声宣布马会开局前的射雁要开始了。

射雁之礼来源于西辽风俗，是在赛马会之前举办的一种仪式。

规则十分简单，首先从参加赛马会的人中选出几位年轻才俊参加射雁之礼，锣鼓声响后，由司礼官将三十只大雁分五批放飞高空，年轻才俊们策马而上，追逐大雁引弓而射，猎获大雁多者为胜，即为本次射雁之礼的“雁王”。

因为大雁飞行速度极快，参赛者又是策马引弓，所以十分不容易射中，角逐激烈，也使得每年西辽射雁之礼都格外好看。

“宣，西辽勇士阿木古觐见！”

在司礼太监的高声唱和中，一位身形高大的异域汉子从场外大步流星走过来，他身高八尺有余，长相粗狂，形体壮硕，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对皇帝恭敬行礼：“阿木古参见皇帝陛下。”

“勇士不必多礼。”皇帝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宣，鸿胪寺丞谢修平觐见。”司礼太监继续高声唱和，引出另一个参赛者。

一位身着金色劲装的年轻公子从席位中缓缓站起，走到中央和阿木古并排而立，恭恭敬敬对上位的皇帝行礼，自报姓名：“微臣谢修平参见陛下。”

皇帝满意点头：“谢家二公子年纪轻轻便如此英武不凡，谢尚书教子有方。”

谢修平进退有度：“谢陛下赞赏，微臣愧不敢当。”

皇帝大手一挥：“射雁之礼开始吧。”

司礼太监得了命令就要宣布：“陛下有旨，射雁之礼即刻……”

“慢着！”司礼太监一句话还没喊完，阿木古突然出声打断。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盯住场上的阿木古，连傲云王子也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搞明白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下，他为何突然制止礼仪进行。

阿木古偏头看着谢修平，高扬着头颅，眼中露出几分疑惑：“敢问陛下，这位公子可是有‘大肃第一美玉’之称的裴温书裴少将军？”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便明白了阿木古的意图。

按照之前礼部和西辽约定的流程，此次参与射雁之人分别是西辽的勇士阿木古和大肃的折冲都尉裴温书。这两个人一个有“西辽第一勇士”之称，一个有“大肃第一美玉”之名，都是第一，自然想要借机较量一番。

阿木古此前也一直期待着和裴温书的射雁比赛，为此他还特意学习了几个月的中原话，就是想要和裴温书一决雌雄，如今赛场上却没有见到裴温书，他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皇帝神色不动，并未说话，一旁的礼部尚书开口解释：“裴少将军前几日惊了马摔伤了，不能参加射雁，这位谢二公子乃是我大肃另一才俊，他是陈郡谢氏之后、户部尚书之子、鸿胪寺丞。”

阿木古斜斜瞧着一旁劲装打扮的年少公子，语气有些轻蔑：“那这位公子也是‘第一美玉’吗？”

被人如此比较，谢修平只是微微笑笑，并没有什么愠色：“既然是‘第一美玉’，那自然只有一个，在下并非‘美玉’，乃是谢家谢修平。”

“没听过。我只知道裴温书。”阿木古嗤笑一声，对着上位的皇帝扬声道，“皇帝陛下既然举办射雁之礼，想必是知道射雁之礼对于我们西辽人的重要程度，射雁之礼怎可随意换人，未免有些太不把我们西辽当回事了。”

皇帝蹙了蹙眉，眼中阴沉一闪而过，随即抚掌而笑：“勇士言重了，裴温书不能参加射雁之礼朕也很遗憾，只是人有旦夕祸福，此乃天意吧。”

傲云王子赶忙站起身赔礼：“射雁之礼换人一事是傲云疏漏，没有告知阿木古，因此阿木古才有此疑问，还请皇帝陛下恕罪。”

皇帝笑容慈爱：“王子无需困扰，阿木古勇士敢于质疑，不畏不惧，朕很欣赏他嘛。”

傲云王子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客套话，就听见台下的阿木古语气嘲讽道：“陛下，恕我直言，射雁之人早就定下，裴温书为何突然惊马摔伤？究竟是真的摔伤了，还是因为害怕输掉比赛不敢出战呢？大肃的第一美玉不战而败，就这么认输了吗？”

此言一出，赛马上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在场的人即便不是西辽人，也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射雁之礼这件事。

所谓射雁之礼其实目的只有两个，一是给即将开始的赛马大会预热，以期起到活跃氛围的作用；二是从年轻才俊里选出新的“雁王”。

此时事关荣誉，而被选出的有资格参加射雁之礼的人又都是出类拔萃之人，都想争得“雁王”称号，所以每次射雁之礼都是一场暗中的较量，不仅场面分外好看，西辽人也分外看重。

而大肃并没有这样的风俗，因此这次射雁之礼不过是两国邦交的一个流程，并没有人太在意。

西辽此次的目的是为了求娶公主联姻，谁都知道这场所谓的赛马不过是走个过场热闹热闹而已，哪里想到还会有人如此不识时务，真的揪住一个射雁换人的事情不放，如果阿木古再闹下去，不仅联姻不好说，恐怕连收场都很难。

“放肆！”在越来越微妙的氛围里，傲云王子脸色变得很难看，厉声呵斥道，“阿木古，还不退下！”

“我又没说错。分明就是裴温书认怂了！什么‘第一美玉’，按大肃的话说就是徒有虚名，绣花枕头一包草。”阿木古十分执着，才不管什么和亲联姻，他为了和裴温书一较高下可是耗费了全部心血，此生恐怕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他不想轻易放弃。

听到这句话，原本一直在看热闹的沈笑南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徐婳站在他身后也收敛了神色，低声问道：“他这是在挑衅裴温书吗？”

“不错。”沈笑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笑容隐约可见讥讽之意，“他还挑衅了谢修平，只怕这位勇士很难全须全尾的离开大肃国土了，我很同情他。”

徐婳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轻轻提醒：“这可是皇帝御驾在场的大场面，你千万不要冲动，在这里打架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搞不好要被关起来的。”

沈笑南睨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