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南和徐婳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疑惑不解。

他们实在搞不懂怎么会在这里撞见傲云王子，并且傲云叫住他们是为什么？他们和他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又不熟。

思绪百转间傲云已经走到沈笑南眼前，对他行了一个中原的礼数，笑容满面拱拱手：“看来我瞧得不错，果真是沈小候爷。”

“傲云兄。”沈笑南虽然没搞明白傲云为什么突然叫住自己，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是笑着拱手回礼。

他虽然一眼就认出了傲云，但碍于在大街上人多眼杂，傲云又做了这身打扮，很明显是不想让人认出来，沈笑南也就不方便直接道出对方的身份，只好以一个最常见的称呼来称呼对方。

“没想到在这大街上还能见到沈小侯爷，看来你我缘分非浅。”傲云似乎见到了老熟人一般，热络的拉住他的袖子，开始叙旧，“昨日赛马大会上沈小侯爷箭法百步穿杨，着实让傲云大开眼界，这种百发百中的箭法，就算放在我们西辽也是少见的勇士，改天我定要亲自讨教一二。”

“好说，好说。”沈笑南呵呵干笑，他没有想到这个傲云贵为一国王子居然如此自来熟，跟他这个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人都能聊的如此熟络，心底里由衷佩服他，脸皮居然比自己还厚。

徐婳也没想到傲云王子居然是这副平易近人的性子，果然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心性。再看看看沈笑南略带尴尬的脸色，徐婳不由得轻笑出声。

三两句话就能让沈笑南脸皮这么厚的人局促起来，徐婳觉得这个西辽王子是个人才，年纪轻轻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她这一笑引起了傲云的注意，傲云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沈笑南身边还有一个人，微微侧头看向徐婳的方向，问道：“这位公子是……”

“小的是沈小侯爷的侍从，见过傲云公子。”被人突然点名，徐婳也不能再装死了，立即收敛了笑意，垂手低头做出小厮模样，依着中原的规矩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公子。

“原来是侍从啊。”傲云眨眨眼睛仔细端详着她，片刻后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小侯爷的侍从长的真好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细皮嫩肉的，不像我们西辽的侍从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让人看了就坏心情。”

徐婳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去看他。

傲云的唇角依旧滞留着温和的笑容，眼瞳仿佛晴空般明澈干净，甚至还带着未褪去的稚气，丝毫看不出他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徐婳总觉得他像是意有所指。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又是最受宠的小儿子，金尊玉贵娇宠着长大，能有多少猜不透的心思？

是自己想多了吧。

“傲云兄说笑了，西辽多勇士，岂是我这个侍从可以比的。”沈笑南感觉到徐婳的情绪波动，看了看她的方向，然后眉梢一挑，转移话题，“不知傲云兄今日上街，所谓何事？”

“我自小便听说长安城繁华无比，恰巧今日闲来无事，上街逛逛。”傲云也不再纠结侍从的问题，顺着沈向南的话题往下聊，只是眼角不时向后撇去，似乎时刻注意着后方的动向。

沈笑南眼珠一转瞥了一眼街角的方向，看见有几个路人打扮的男子正站在小摊前心不在焉的把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眼风警惕，时刻关注着傲云的一举一动。

沈笑南心领神会：“傲云兄还带着尾巴呢。”

傲云耸耸肩：“没办法，家里尾巴太多了。”说着朝沈笑南靠贴近一点，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沈小侯爷有没有办法帮我剪掉尾巴。”

“原来傲云兄是有求于人我，怪不得要叫住我。”沈笑南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傲云坦然承认：“我虽进京时日不长，但是也对沈小侯爷的大名有所耳闻，要论对长安城街道的熟悉程度，恐怕没有人能比过沈小侯爷，我和小侯爷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小侯爷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是自然。不过……”沈笑南摇着手里的扇子，气定神闲，“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这个好说。”傲云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绿油油的小玩意儿递给沈笑南，“这是我前几年过生日时我母后送我的青玉神兽雕，就作为小侯爷带路的报答，送你了。”

“这么贵重啊。”沈笑南接过玉雕在手里掂了掂，抬眼看着傲云王子，神色晦暗不明，他笑了笑，也不推辞，“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徐婳扫了一眼沈笑南手里的碧绿玉雕，认出来那个神兽是西辽王氏的象征物，一般人轻易用不得，如此贵重的东西就这么轻飘飘被傲云随手送人了，真是出手阔绰，这份带路的大礼可真够厚重的。

方才徐婳在一旁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想沈笑南既然要给西辽王子带路，那自己不妨找个借口先行离去。

一来自己和沈向南早晚要分离，此时正好有一个正当的借口，也能避免两人相处的尴尬。

二来这个西辽王子自己未来的夫君，两人还要共度此生，以她现在女扮男装的打扮相处下去，万一露出破绽，对两国邦交始终不利，对她自己的名声也不太好。

这样想着，她便抬起头来想对沈笑南开口告辞，话刚到嘴边还未吐出来，就觉得袖口一紧似乎被人握住了手腕，紧接着就听见沈笑南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跟上我。”

徐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向南拉着手腕快步朝前面走去，傲云王子紧随其后。

徐婳双目圆瞪，手腕上传来紧握的力道，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奔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笑南怕是吃错药了吧，拉着自己干什么？

她要回宫啊！

不是说好了两人分别吗？现在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身后还跟着自己的未婚夫，她却被另一个男人拽着手腕往前跑，虽然她对这个未婚夫没什么感情，他们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她自己是知道的，眼下这个情景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

巨大的错愕和诡异的感觉，让她忘记了挣扎，等沈笑南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映入眼前的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茶馆。

沈笑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抬头望着眼前茶馆的招牌，笑眯眯道：“就在这里歇脚吧，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了。”

徐婳还没有从奔跑的惊愕中缓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茶馆的招牌，再次愣住。

这……这不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那个茶馆吗？

当时她和毓夏在茶馆中听说书先生讲书，沈笑南和裴温书生为了抓小偷闯进来，她帮他抓住了小偷，两人误打误撞相识，斟一壶新茶便开始谈天说地。

从古今中外的奇闻异事说到本朝的宫廷新密，从江湖传说说到市井八卦，从武学修养说到静阳公主，最后互相引为知己，并随着裴温书胆小怕事拉着沈笑南跑出茶馆告终。

如今他又来这里做什么？

正思索间，沈笑南已经走上台阶，弯下腰去看着立在茶馆门口的牌子，上面写着今日说书先生要讲的故事明目，是一出旧戏，名叫《梁祝》。

讲的是一个姑娘为了求学女扮男装进入学堂，然后和同窗的男子互生爱慕，姑娘以家中小妹为名为自己定下终身，两人却终究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看到牌子上的曲目，徐婳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似乎有一块大石头沉闷闷的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心烦意乱，脱口而出：“今日这出戏不好，还是换个地方歇脚吧。”

“我看挺好的。”沈笑南唇角微扬，拿扇子敲打着手心，一本正经点评，“是个好故事。”

徐婳反驳：“一出悲剧罢了，有情人未成眷属，怎会是个好故事。”

沈笑南抬眼看着她，目光炯炯，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不圆满，但求经历，不求结局，无愧于心便好。”

听他一席话，徐婳原本乱如麻的心绪竟慢慢沉静下来。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也明白过来他是想要跟她好好告个别，毕竟就此别后，两人此生就是天涯路远，再不相见了。

平静了心绪之后，她轻轻点头，望着他的眼睛，忽而展颜笑开，一如两人初见时的明媚动人，她说：“小侯爷言之有理。”

仿佛被她的笑容刺痛，沈笑南心底猛地揪出一阵疼，像是有人拿针密密麻麻刺在心上一般疼的透不过气。

他不知道她的家世，不知道她的来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再见自己，但此时他知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便够了。

想他沈笑南天不怕地不怕，孑然一身十几年，头一遭对一个姑娘动心，爱意的火苗刚刚烧起来，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一盆冷水灭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火星子都没剩下，说起来也着实心酸可笑。

傲云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晶亮的眼眸中一抹玩味的笑意一闪而过。

有趣，当真有趣。

这个小公子……不对，这个姑娘和沈小侯爷也是有故事的人，中原有句话怎么说的，爱而不得，正是此意。

不过他们如此郎情妾意下去也不是办法，还得自己出面打破僵局。

看了半晌戏的傲云终于上前一步，眨眨眼睛，露出一脸好奇的表情：“小侯爷，这个《梁祝》不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