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提醒，沈笑南回过神来，强压住心里的酸涩之感，笑容满面：“好看。”
傲云伸了个懒腰，抬脚向门口走去：“那我们进去吧，正巧我也跑累了。”
沈笑南看了一眼徐婳，转头走了进去，徐婳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三人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落座后，要了一壶六安瓜片，两碟点心，不多时小二就张罗着茶点上齐了。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正讲到祝英台和梁山伯十八里相送，茶馆中众人听得入迷，沉浸在故事中为两人的遭遇惋叹不已。
“既然已经甩掉了尾巴，傲云兄不如和我说说他们为什么跟踪你？”沈笑南斟了杯茶递给徐婳，话却是对傲云说的。
徐婳原本碍于表面侍从的身份站在沈笑南身后，被他硬拉着入座，心里诸多滋味杂陈，明白两人有缘无分，纠缠无益，也不想继续跟他有更多牵扯，所以接过他递来的茶之后顺手就放到了傲云面前，然后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闲闲道：“小侯爷，打听人家的家事不好。”
沈笑南看着她把茶水推给傲云，眼神沉了沉，“哦”了一声，果然没再继续问。
反倒是傲云不甚在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豪爽道：“没事没事，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沈笑南又“哦”了一声，尾音上扬，这次是兴趣颇浓。
傲云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是我大哥派来的人。”
“你大哥？大王子岱钦？他派人盯着你做什么？”沈笑南更有兴趣了，这是一出皇室兄弟嫌隙的戏码摆在自己眼前了吗？
傲云摸摸鼻子，瘪了瘪嘴，有些丧气，但语气十分真诚：“可能大哥怕我年轻冒失闯出祸来，所以派人暗中保护我吧。我大哥总是这样，我做什么他都不放心，再过几个月我就满十七岁了，他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沈笑南笑容隐约：“所以你才找我帮你摆脱你大哥的监视？”
“对啊，这不是巧了嘛。按你们中原的话说，就是天助我也。”傲云笑开，眼睛透出晶亮的光芒，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般无甚心机。
“那为了我们的缘分，沈某以茶代酒敬王子一杯。”沈笑南举起杯子对着傲云遥遥一举，仰头一饮而尽。
“爽快。”傲云也随着他将茶饮尽，放下杯子有些抱怨道，“可惜这是茶馆，没有酒喝，和小侯爷这样的爽快人应该拿大碗喝酒才过瘾。”
沈笑南也不含糊：“下次有机会傲云兄可屈尊来我家里，我把我爹偷偷藏的花雕酒拿给你喝，我们再好好浮一大白。”
傲云一拍桌子：“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顺着酒往下聊下去，越聊越投机，天南地北越说越多。
徐婳坐在沈笑南身边默默地吃着糕点没说话，心思却早已飞出天际。
她虽整年养在深宫，但是平日里喜欢看书听故事，西辽的情况她也是略知一二的。
西辽没有提前册立太子的传统，一般只有等西辽可汗身体不行时才会颁布诏书册立太子，称为小可汗，而如今的西辽可汗虽已年过五十，但身子骨硬朗得很，自然不会有太子，也因此所有儿子都有可能竞争下一任西辽可汗。
傲云是西辽可汗最小的儿子，大王子岱钦则是西辽可汗的庶出长子，他比傲云王子足足年长十四岁，如今儿子都已经十二岁了，人到壮年，身强体壮，文武兼修，是个难得的储君人选，但可惜母亲只是庶妃。
而西辽王后多年无所出，本着立嫡立长的原则，岱钦一直被作为王储培养，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会是未来的西辽可汗，可谁想就在十六年前的秋天，多年未孕的王后居然生下了傲云。
自从西辽可汗有了嫡子之后，一切就变了，可汗不再重视岱钦，也不再重视岱钦的母妃，西辽的朝臣个个都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再加上王后强大的母族支持和手腕交际，多年下来岱钦的支持者已经减少大半，傲云的支持者越来越多，而这次和亲更是为傲云增强羽翼。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傲云一旦迎娶大肃公主就相当于有了大肃作为后盾，实力必然更强，岱钦的胜算只会更低，所以岱钦派人盯着傲云倒未必是担心他的安危，只怕是要揪住他的错处吧。
徐婳见惯了后宫争斗，看多了史书里兵不血刃的故事，她甚至可以预见，等西辽王百年之后，作为长子的岱钦必然要和傲云展开一场王位争夺，到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朝堂风云变幻，两兄弟之间又岂能没有嫌隙，只怕所谓的兄友弟恭都是傲云自己的一厢情愿吧，到底是年纪小，被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孩子没经历过人心险恶，还会这么信任他大哥。
想到这里，徐婳不禁默默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大肃后宫和惠妃斗智斗勇，十七年来为自保习武藏拙扮恶人，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出嫁了，要嫁去的地方又是龙潭虎穴，凶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后宫的尔虞我诈，这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啊，她这都是什么命啊！
含章宫里，一袭藕荷色的锦绣罗衫的惠妃在大宫女惜月的搀扶下从内室慢慢走出来，步态优雅端庄，摇曳生姿。
怜星已经带着小丫鬟在外屋将早餐布置妥当，见惠妃出来请安行礼，笑脸相迎：“娘娘今日的气色看上去很好呢，看来那安神香果然有用。”
惠妃走到桌边坐下：“刘太医医术高明，又是你的同乡，以后就让他多来含章宫走动走动吧，他替本宫打理好了身子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好处。”瞥了一眼恭顺站在一旁的怜星，继续说，“怜星这件差事办的不错，眼看快要换季了，一会儿去库房挑两匹喜欢的布料做衣裳吧。”
怜星高高兴兴谢了恩，走过来殷勤布菜：“御膳房新做的金丝如意糕，娘娘快尝尝。”
惜月接过来怜星的筷子，自然而然吩咐道：“娘娘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得这种夯实的东西。昨日我看御花园里荼蘼花开得正好，怜星你带人去采些荼蘼花瓣，漂洗干净之后拿到小厨房煮些荼蘼粥送来，给娘娘清清胃口。”
“是。”怜星心思单纯，还想着自己刚刚得的两匹布做什么衣服好看，开开心心就带着小丫鬟出去了。
侍女都退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惠妃和惜月两个人，作为惠妃的心腹惜月也不打哑谜，直入主题：“娘娘，宫外大公子的亲信传来消息，昨夜的那些刺客没有成功。”
“看来我们的静阳公主武功又精进不少呢，本宫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刺杀失败了。”惠妃丝毫不感觉意外，气定神闲。
惜月道：“是奴婢低估了静阳公主的武力，也没想到岱钦王子找的西辽武士如此不中用，那么多大男人居然没能伤得了一个小姑娘。”
“不怪你，静阳的功夫和她母亲一样厉害，一般杀手根本进不了她的身。她母亲可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我们的静阳公主也毫不逊色呢。”惠妃伸手扶了扶乌黑鬓发间的红宝石牡丹金步摇，语气冰冷，“本宫不过是拿蓝玉泠花试一试，没想到她果真上钩了，看来她确实在调查蓝玉泠花，她是怎么知道这个？难道她已经怀疑到什么了吗？”
“娘娘多虑了，当年的事天衣无缝，不可能有人知道什么的。”惜月想了想，“端顺皇后喜欢这种花，临终前的那段日子里椒房殿中经常有蓝玉泠花，这种花无毒，虽是苗□□有，中原并不常见，但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宫中总还是有些端顺皇后从前用过的旧人在，难免会有人对静阳公主提起吧，公主思母心切，关注一些先皇后的喜好也正常。”
惠妃沉了沉心思：“你说得对，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是我多虑了。”
蓝玉泠花本就无毒无害，以前宫中花房就是因为端顺皇后李琬凝喜欢才特意培育的蓝玉泠花，直到李琬凝难产死了，陛下才觉得此花不详，严令禁止花房培育，蓝玉泠花这才慢慢在长安城绝迹的。
当年徐婳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她见都没见过蓝玉泠花，就算再聪明也绝不可能发现什么。
况且椒房殿那场瘟疫死了那么多人，李琬凝身怀六甲本就体弱，没能扛过去也是正常的。她刚死没多久，椒房殿就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惠妃自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自己动手，那些混在蓝玉泠花中的东西就被付之一炬了。
瞧瞧，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赵依柔，她李琬凝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是死了也查不出来什么，这就是她的命！
惜月夹了一块爽口小黄瓜放到惠妃面前的碟子中，话锋一转，笑眯眯道：“不过，静阳公主马上就要嫁到西辽去了，依奴婢看，以公主的身手想必不会受什么欺负的。”
绣帕轻点鼻尖，惠妃嗤笑一声：“静阳的脾气秉性简直和她那个母后年轻时一模一样，都是这么的英姿飒爽，也只有西辽的勇士才能配得上公主的勇猛，希望静阳嫁过去之后和傲云王子琴瑟和鸣，如此才不枉本宫费尽心思为她寻得这门好亲事。”
惜月笑颜附和：“公主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苦心的。”
惠妃点点头，金步摇荡开一点亮光，衬得她面色红润如霞：“尸体都处理好了吗？”
闻言，惜月神色一凛：“奴婢正要说这件事，大公子说他派人赶到时那些尸体已经消失了，他派人去客栈送信给岱钦大王子的使者，使者也很惊讶，似乎并不是他派人做的。”
“哦？这就有趣了。”惠妃好看的眉毛轻轻扬了扬，“别忘了，如今长安城中除了岱钦，还有另一队西辽的人马。”
“娘娘的意思是，那些刺客的尸体被傲云王子的人带走了？”惜月思量片刻，小心试探，“若是如此，想必傲云王子还没有处理干净，我们要不要帮岱钦王子一把？将那些刺客的尸体找出来推到傲云王子头上。”
“这么做对本宫有什么好处呢？万一弄巧成拙，陛下一生气取消了静阳和西辽的婚事，静阳不仅没死还不用远嫁，本宫岂不是还要再费心对付她？”惠妃咬了一口芙蓉酥，神态懒洋洋的，显然没有打算插手西辽的事情，“本宫一向看人很准，那个傲云王子虽然看上去稚气未脱，实则却不简单呢，况且他的母后是西辽赤羽族公主，御下有方，手腕强硬。瞧着吧，静阳嫁过去以后有她受的。”
惜月安静的听着惠妃的安排，同时将她爱吃的菜色夹到碗碟中，不置一词。她对惠妃忠心耿耿，娘娘说什么她听着便是。
手指缓缓在桌面上敲击着，惠妃心中波澜不惊，想起在几天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