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霜上前，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推开小丫鬟扣着小莲的手，面无表情的问小丫鬟：“我很想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众人吓了一跳，一时间丫鬟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小莲见叶如霜突然出现，一时愣住了，见她发问，就知道恐怕她已经来了很久了，早就泛红的眼圈终于落下泪来。

叶如霜心疼的替她擦眼泪，没好气的说：“小莲，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不痛快，尽管打回去，有什么事，我都替你做主。”

“小姐……”小莲吸了吸鼻子，说不出话来。

叶如霜又看向小丫鬟：“怎么，我问话你也敢不回？”

小丫鬟这才从惊吓里回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讨饶：“夫人息怒，奴婢只是和小莲开玩笑的，真的不曾欺负小莲。不信，夫人可以问小莲。”说着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小莲，“小莲，你说是吧？”

小莲刚想说什么，叶如霜一抬手阻止了她。

“我在问你话，你倒好，不仅不回答，还要教我做事？你这是学的哪门子规矩？”

“你给我好好跪着。”叶如霜随手点了在场的一个丫鬟：“你，去唤了管家过来，是打是罚都随他。”

“还有你们，哪个都不许走。”

说完不待人回，领着小莲就走。

被点中的丫鬟不敢耽搁，从地上爬起来就跑，生怕晚了罪加一等。

小丫鬟见叶如霜走了，刚想起身，就看见在场的丫鬟个个面露惧色，有的竟然抖如筛糠。

她起身的动作一愣，不解的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一个人回复她，她偏头看了看角落，再次确认叶如霜已经走了。

“夫人已经走了。”她暗示丫鬟们起身，可惜没一个人理会她。

“你们还真信小叶会去叫管家不成？”小丫鬟嘴里的小叶就是叶如霜指明去唤管家的人。

又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对她的话有反应。小丫鬟心里也打起了鼓，又跪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冷汗已经淹了她的脖子，她强扯了一个笑，伸手碰了碰不远的丫鬟：“你们这是怎么了，都丢了魂不成？”

被她碰到的丫鬟就像见了鬼一样，看了她一眼，拼命摇头，就是不发一言。

小丫鬟被这气氛弄得也心生惧意，可是她转念一想，夫人没处置自己，反而是叫管家来，岂不正是坐实了夫人不受宠，手里没实权，连个丫鬟也不能管教？

她又窃喜起来，既然是管家处置，那自己怕什么？

难不成他还会打杀发卖自己不成？他就是想，也得给我姑妈几分面子。

小丫鬟的腰一下子又挺了起来，只是再没生过起身的心思，仍是跪着。

其实也不怪小丫鬟如此狂妄，她是府上廖嬷嬷的娘家侄女。

廖嬷嬷虽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但是她曾经在先太夫人也就是陈夫人身边伺候过，在府里算是老人，又有太夫人的余荫在，就连陈彦之都给她几分薄面，如今她已经不在府里领差事，在府里相当于养老。

小丫鬟虽然进府不久，可是自她来起，就是领着二等丫鬟的差，自觉高人一等，时常鼻孔看人，平常的下人哪个都不敢惹她。

她此时还在心里暗恨，等过了这茬，看她不给小莲好看。

……

叶如霜一路上牵着小莲，毫无目的，就这么走了不知多久，突然她停了下来。

“小莲，你告诉我，她们说什么了？”

小莲摇摇头，不肯说：“小姐，那些个腌臜话，不听也罢，你就当没这回事吧。”

“小莲，你也要瞒着我吗？”叶如霜面带凄苦，“我成了她们的笑话，是吗？”

小莲拼命摇头：“小姐，她们都是胡说的，这等流言过几天就会没了。”

小莲很肯定，过几天保管什么话也听不到，所以她才不想将事闹起来，这样小姐就会根本不曾知道这些，就和往日一样。

叶如霜放开小莲的手，抬头看向不远处，树影丛丛，绿意正盛。

花和树的盛年，哪怕是拼尽全力将最好的姿态展现给主人，可是主人又有几分闲心去观赏呢？哪怕是自己，多次经过又有哪次为它们停留了？

她提了一下嘴角：“罢了。”

“小姐……”感受到叶如霜满身流露的悲伤，小莲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叶如霜却不想再听，摇摇头打断了她。

直到回房，叶如霜也没再提起过流言之事。

“小莲，你让人准备一下，我想沐浴。”

小莲心里一喜，赶紧让人去准备。往日小姐心情不好，沐浴后睡一觉醒来，就会好起来，说不定这次也是一样。

叶如霜将身子沉在浴桶里，任由水流将自己淹没。她面无表情，分明没哭，可是脸上不停的有水痕划过。她也不擦，只是身子一缩，将脸闷进水里，等再次抬头，脸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洗澡水还是其他。

热水晃荡，包裹着她，她低头想透过影影绰绰的水层看向自己的腹部，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哗啦”一声，她将手从水里拿起来，盯着自己手掌瞧，柔嫩光泽，纹路清晰。

可是，就是这样一双柔弱无比的手，它的主人却即将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叶如霜浑身颤抖，将自己全部埋进水里，“咕噜咕噜”的泡泡不停地涌起来，她在水底呜咽出声。

“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小莲拿了换洗的衣物进来，见状吓得腿都软了。

“怎么了？”叶如霜破水而出，声音嘶哑，眼睛通红。

“小姐，你刚刚不小心在水里睡着了。”小莲一脸自责，“对不起小姐，都是小莲不好，小莲应该守着小姐，小莲应该哪里也不去的，都是小莲不好，小莲以后不会了……”

小莲边说边哭，哭着哭着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小姐，以后让小莲一直守着小姐行吗？”

叶如霜愣住了，心里难过得不行，她的傻小莲。

良久，嘶哑的声音才在浴房响起。

“好。”

晚上小莲兴冲冲的抱了被子来叶如霜房里，打算在她跟前打地铺。

叶如霜想劝了她回去，小莲却撒娇：“小姐，自从小姐及笄后再也没让人守过夜，小莲都好久没陪小姐一起睡了。今日就应小莲一回吧，好不好嘛，小姐？”

叶如霜也想起以前经常让守夜的小莲和自己挤一张床的时光，没再拒绝，只是让小莲不必打地铺，如曾经一样上床一起睡。

小莲摇摇头，义正言辞的说：“小姐，今时不同往日，小姐如今的床怎么能睡别的女子呢？”她边翻着床铺边说，“小姐就放心睡吧，小莲的床铺的厚着呢。”

看着一脸骄傲的小莲，叶如霜笑了，“嗯”了一声躺了下去。

小莲侧着身子看向床那边，一直等叶如霜呼吸平稳睡着，才闭上眼睛打算睡觉。心事重重的她好不容易有了几分睡意，就被耳边隐隐约约一声声的呢喃吵醒。

“小姐！”小莲一个咕噜从地上弹起，冲向床边。

小莲趁着夜色一摸，只摸到满手的潮湿，她赶紧将床边的灯点亮。

只见叶如霜头发全部汗湿了，一缕一缕结在脸边，鼻尖沁满汗珠，满面潮红，嘴唇干涩，嘴里不停得呓语：“娘亲，爹爹……爹爹，娘亲……”

小莲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得都能煎蛋了。

她急的眼泪都下来了，随意拿了张帕子沾了凉茶给叶如霜敷在额头上，就赶紧跑出去叫人。

跌跌撞撞的她只恨自己只有一双腿，这时候她才懊恼起来，今日情况特殊，怎么就不知道安排人值夜。

原来叶如霜自嫁入陈府，用不惯府里的下人，日常正房就只有小莲一个人伺候，其他下人都是隔得远远的。本来陈府主子就少，陈老爷走了以后，叶如霜更是早已经习惯了在正房独自生活。

几个丫鬟在睡梦里被小莲喊醒，可是她们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是手足无措。

小莲咬咬牙，让她们先去小姐房里给叶如霜湿敷擦脸伺候着，拔腿就要朝外院书房跑，陈彦之不住正房，而是住在书房的隔壁。

丫鬟小绿见小莲只穿着內衫，赶紧拿了自己的衣服递过去。

小莲这才发现自己衣着不妥，可是也来不及了，她接过衣裳匆匆道谢，边跑边穿。

等到了书房门口，她才想起府里如今不止叶如霜一个女主子，若是老爷去了姨娘那里，可如何是好？小姐可耽搁不得了。

想到小姐，她来不及多犹豫，冲过去“哐哐哐”一顿砸门。

“老爷，老爷……”小莲不停呼喊，房里终于亮起了灯，小莲松了一口气，幸好老爷今日在。

开门的是平安，他一向睡在陈彦之的外间，方便随时伺候。

“大晚上的吵什么？”平安揉着惺忪的睡眼，等看清是小莲后有些惊讶，夫人可从未半夜找过老爷，待看到她衣服穿反，光着脚时，他正色起来，“小莲，是不是夫人怎么了？”

也不等小莲回答，他紧张的说道：“你等着。”说完就入了房。

“是谁来了，出了什么事？”陈彦之早就被吵醒了，此时见平安一脸慌张的进来有些疑惑。

平安一下跪在地上：“老爷，是小莲，看样子，恐怕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什么？”陈彦之“倏”地站起来，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上，见平安还愣在那里，又是一脚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找大夫！”

陈彦之一开门就看见泪眼朦胧的小莲，他心“咯噔”一声，三步并两步上前，问：“夫人如何了？”

小莲见陈彦之脸上的关心不似作伪，吸了吸鼻子将之前看见的叶如霜的状态一一说了，末了还提了句：“我过来这么久，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更严重。”

陈彦之脚步一顿，什么也没说，疾步就走。

四个丫鬟正伺候叶如霜，见陈彦之进来，赶忙行礼，陈彦之理都没理，径直走到床边，见叶如霜嘴唇干得发白，伸手就将床头柜上的水拿起来。

摸了摸碗边，是温的，心里点点头。

陈彦之坐在床边，将叶如霜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她环在怀里，一手端碗一手喂水，细心得不像是怀陈府那个纨绔少爷。

四个丫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不是说老爷讨厌夫人吗？这哪里像是讨厌，分明是珍贵得不行啊！

又暗自庆幸，之前念着夫人往日宽容，不曾消极怠工。

陈彦之这一出，不仅惊到了四个丫鬟，就连小莲也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们老爷吗？

叶如霜昏迷中也不安稳，陈彦之勉强喂了几口水，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

摸着叶如霜身上衣服都是潮意，他心里烦躁，让丫鬟先去取热水过来给她擦身换衣。

他起身招呼小莲随他去外间。

“我问你，夫人为何突然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