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开幕的那天又下了一场雨,微风吹起雨滴,细丝般直往身前扑。裙裾不得不染上湿,好在来去有马车,并不算艰难。
晋淮城让雨洗涤一番,植被吸吮过甘甜的雨露,别有一番诗意。
窗外扑簌簌的声响,交织洒向大地。灰色的云层被风吹开,积雨夹杂湿润的空气,鼻间能嗅到泥土的芬芳。
直到午饭过后,仍然淅淅沥沥,点点击落在油纸伞间,顺着伞的形状滴落在地。
气派的酒馆外,纵使今日有雨,依然少不得众人前来捧场。小厮们忙里忙外打点着,匆匆小跑。人来人往的馆子外,热闹非凡,一派祥和。
酒坊开幕礼,琴夫人太忙。知晓妙予要赶去城郊与弟弟见面,来不及送她出门。招手张罗了一辆马车,吩咐小厮与翠云妥善照管,忙忙碌碌便回了酒馆。
门口处张灯结彩,舞龙舞狮。如此欢腾的局势,妙予帮夫人处理好一些事,便随翠云离开了。
她酒量不好,对晋淮的贵客们不太相熟。只能打点后勤,以及厅内的简单张罗。
子呈拖人传信,大概申时就到驿站。她赶过去需要时间,遂在酒馆待不了太久。看天色,在翠云的陪侍下坐入马车。
掀开车帘看向车外,雨势似乎小了。人们纷纷收起伞来,乌云散开,透出丝缕光芒。
马车在城中走了些时间,驶向城外时却突地奔腾。驾马之人是聂府的老宋,他的马术非常好。早前是营里打仗的,后来上了年纪才退隐。
得了他的卖力挥鞭,车身摇晃直往前去。宽敞的车内,翠云小心给身边的姑娘紧了紧披风。她伺候周道,总能察言观色。见姑娘安静倚靠,听她说起琴夫人的生意,时不时侧耳倾听。
今日妙予穿了一身水墨绿的绵裙,原锦边琵琶襟,排穗耳坠子一样不少。大概是要参加酒馆的开幕,装扮比较特别,皆是琴夫人送来的衣物。
只是雨天有些凉,翠云体贴又给添了披风。叮嘱宋叔驾马稳当些,自己则细心守候姑娘身侧。
听说要去城郊见亲人,翠云也略感好奇。原不知妙予还有弟弟,且正在炎军中。
对于和子呈的经历,妙予在聊天中提了一些。二人闲聊解闷,倒不知不觉耗去不少时间。
大概是今天酒馆开幕起得早,在前往城郊的路途中妙予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已达目的地,翠云柔声将她唤醒,收拾一通将人扶下马车。
城郊青山环绕,空气怡人。雨停了,偶有风拂过,带着湿润的潮气。
她们来得比较早,驿站外有名迎接的灰衣小厮,许是琴夫人安排前来等人。见着她们前往,忙不迭迎了上来。
脸上堆满笑,伸手往里一邀,好生熟练的作派。直呼有位小军爷已等候多时,快快进屋。
妙予听着,礼貌点头。身旁的翠云拎着一个包袱,被小厮眼疾手快夺去。里面放着些补给品,还有一些对方爱吃的小点心。
抬步绕过大堂,走下台阶。抬眼观察,这边的驿站打造得比较大气,甚至有关内少见的异域特色。
在小厮的指引下,妙予很快来到房间门口。翠云颔首福礼,安安心心等在外头。她柔声交代两句,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少年转身,见她到来,赶紧抬脚走近。
“姐,想死我了。”
说罢上前将人抱住,多日不见,感怀出口。
妙予回抱轻抚,心思上涌,启唇。
“阿呈,可算见到你。”
语毕见弟弟松开怀抱,一边打量她,一边接过那大包物品。
“这几日刚攻了几处地,上头忙着。我这小兵得闲出来一趟,总算有机会与你碰头。”
伸手擦拭汗珠,将包袱搁置旁边桌子。
妙予见势来到桌前,动手打开包袱,耐心交代。
“这是你爱吃的咸酥饼,一块儿带回营里。备得多,也给同僚们送去一些。”
体贴叮嘱,少年站在边上,不禁好奇。
“我知道,姐,快跟我说说。你是怎的会来晋淮,如今又住在什么地方?”
经历这些日子,内心疑问太多。姑娘紧了紧手绢,默默道。
“我暂时…住在将军姑母家。”
说起这个,子呈神情一滞,忍不住低声嘟嚷。
“你和将军原来真的走到一块儿了。”
直言不讳,她犹豫着,却摇摇头。
“…没有。”
少年暗暗侧目,看着脸儿又瘦了一圈,甚至黑了许多,否定。
“什么叫没有?那日见你随他策马而去。我便知道…你竟骗了我这么久。”
想到此,子呈便是绷不住。
姑娘凝神望去,试图游说。
“我…没有瞒你。临时起意,并没多的时间与你解释。”
她也想提前道明,可当日时间紧迫,实在没有机会。
对方佯装不悦,拾起袋子里的酥饼,幽幽塞入口中。
“哼,姐姐你就知道糊弄我。罢了,你若真的与将军情投意合,我倒没意见,只要你愿意。”
轻松扬眉,说来说去还是支持她的心意。倘若当真是那么回事,他又能说什么。
似是想到些事,妙予低头收拾包袱,心思飘远。
“我不知道,与他的相处…实则也是…”
“姐,你喜欢将军吗?”
见她这般,子呈忽地问了句。
她一愣,手中动作停顿。面色泛红,轻声。
“…不知从何说起。”
看这模样,对方狐疑,似乎一脸明了。咽下口中食物,端起茶杯仰头灌入,讪讪。
“好了,娘曾说过,女孩儿家不知从何说起,就是有太多话不好意思说。”
说罢还又补充。“你定然是被对方的攻势给镇住了。”
他管那个叫进攻,对于他俩的事,子呈看在眼中,不比当事人清楚。
妙予不解抬眸,想了想,踟躇。
“也并非…你说的那般。”
少年摊手,再拿了一块饼。
“那好吧,晋淮一趟,总之你是有理说不清了。往后如何自处,是要搬到这来常住吗?”
她认真思考,回道。
“我想过些日子无事,你们这趟若时间长,我便回风岭坝。”
闻着最后几个字,子呈立刻支起身,看样子有些激动。
“怎的回?你一个姑娘家。姐,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可是来都来了,就这么走谈何容易。”
不放心她一个人折腾,更担心世道险恶。
两人对视,千言万语不及说。一路走来他们也见得太多,明白眼下现状。屏住,深吸一口气。
“那我便在此待上一段时间,将军那边…若是太过打搅,我就多帮衬着…”
“姐,你想回报么?就这…如何回?”
话虽直,却是最通透。姑娘抿唇听着。
“总得多做些,不枉将军安排周全。”
说得正经,甚是真诚。子呈无奈耸肩,人小鬼大的机灵样,上上下下扫了眼姐姐,一副深沉语气。
“算了算了,我看你还是以身相许吧。”
调侃的话,顿时引来一记轻锤。
“你…不许胡说。”
他们私下相处随性,既是患难亲人,也是血脉同胞。所以子呈说话才会这般口无遮拦。
少年见势纹丝不动,吃得兴起。
“哦…是吗?不过话说回来,大将军他在战场上真有两下子。这回攻克蛮军,虽是受了点伤,但好在能将对方一网打尽…”
滔滔不绝,妙予突地顿住。
“他受伤了?”
对方直管往嘴里塞食物。
“唔…但还好,岳大哥跟我说的,想必没有大碍。”
得知那人又受了伤,她垂下眼眸,心里忽地不是滋味。
沉默片刻,再关切道。
“那他还要继续守在营中吗?”
柔软的口吻,眼眸中透着些急迫。
将沾了饼碎的指尖放入口中吸吮,点头。
“应该,听说军医已经看过了。如今暂歇,就不知道他老人家如何打算。”
他也只是听到些风声,并不是全然知晓。
妙予明白过来,起身,静静看向窗外。
“哦…哦。”
话音落,良久之后,耳边突然凑来一脑袋。好奇的神情,虎头虎脑。
“姐,你担心啦?”
她偏过头,眼神闪烁。
“总是应当…”
到此,孟子呈干脆打住。
“好了我明白了,你不必说了,横竖你就不跟我说实话。啧,这酥饼味道真不错,咱一起坐下来吃吧。”
不给她解释的机会,长舒口气拉人坐定。横竖就他认定那样,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但看到姐姐已经在晋淮安顿下来,子呈便放下心。只要她愿意,去何处,住哪里,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姑娘任由他拉住,回神,低头掏出手绢。
“嗯…你多吃点,小心别噎着。”
细心帮忙擦拭,默默珍惜难得的独处时间,毕竟来之不易。只是关于那些有的没的,暂未成事,怎好多言。
二人相伴而坐,吃过酥饼,子呈又说了一些打仗时发生的事,打开话匣子,时间转瞬即逝。
孟子呈这趟是跟储备管事一同过来,身上有任务,需得将一些物品运回。
行程紧迫,私事不得不先放放。
简单谈了一会儿与妙予推门走出,路过翠云身边,她含笑介绍一番。侍女会意,少年回以笑来,几人又在门外聊了一阵。
他还有要事,忙完这头,打算去马车外清点上头交代的单子。里面有需要的日常用品,与最重要的疗伤药物。
来不及多说,在管事的招手之下小跑而去。妙予因着是外人,不便驻足聆听。安安静静走远了些,在驿站外的树下等候。
翠云收起披风,小心伺候在旁。偶见前方道上传来马蹄声,四下空旷,并不见多余的人路过。
几名身着炎军服饰的男子居于马车前,来回走动清算。只是一边盘点,少年却突地皱起眉头。管事在外面踱步来回,冲旁边的侍从一顿吼。她离得远,听不太清,只隐隐传来一句,像是抱怨。
“怎的连圣灵子这味药也给落下?不知道上头点名要吗?”
军爷声音大,带着急躁。
一旁的男子听着,赶紧低身解释。
“对不起张管事,那味药暂缺。小的跑遍四处也不得见,全没了法子。”
急匆匆出口,管事无奈蹙眉。
“到时将军怪罪下来可别赖我!”
忍不住再吼,那人欲言又止。
“管事…”
一时没人再去接话,气氛戛然而止。妙予回身望去,触及那人的视线,再看了看旁边的黑瘦少年。
听了大概,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唤了翠云,一起到子呈身边察看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骚瑞,这几天有事耽误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