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如雾的发丝在后腰间飘荡,半张侧过的脸颊,冷薄的唇呼出一抹白气。
“不用谢我,受人之托。”
赤鹫挑挑眉,唇边飘飞的红色发丝与身后纯白的雪景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鹿衔草问道:“什么叫受人之托,你受谁……”
“噗!”
不待鹿衔草问完,赤鹫便化成一团火焰从原地消失了,只在空中留下了几片飘零的赤色羽毛。
寒风呼啸,鹿衔草看着那羽毛被吹飞到已经冰冷的妖尸上,问道:“他这是何意?”
银半蹲身子,用手指翻动着那些新鲜死去的尸体,凝声道:“清理。”
“这些都是被妖皇控制的妖,如果看到我们必然会主动发起攻击。他算是帮我们清理了不归山的危险,不过如此一来妖皇也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鹿衔草虽然知道他们是妖,可看着这么多生灵丧失了生命却依旧感觉难过。她对银道:“我们把他们埋了吧。”
飞雪连天,寒风刺骨。
鹿衔草与银将山上死去的妖尽数埋进土里,莫说成千,上百只也是有的。
银将最后一只妖的手臂折放在胸前,又用狼爪将雪与土刨埋在在上面,低声道:“您跟过去比变得不一样了。”
鹿衔草垂眸站在雪地,一身漆黑斗篷宛若雪中绝色,微侧过头,“我过去是什么样的,银?”
银将头低下,不敢与鹿衔草对视,道:“您从来不会在意他人的生死,更何况是这些敌对的妖。”
“你说的是兮戮神女吧。”鹿衔草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可我不是她。上山吧。”
上山的路更为崎岖,沿途有不少妖的尸体,看那灼伤过的伤口便知皆是赤鹫所为。
鹿衔草与银将他们一一葬了,免得他们曝尸荒野,遭受啄食的苦楚。
-
不归山,轮回池。
纯净如蓝的池水像是天空的倒影,丰润如云的秀发在温热的水中散开,和着不断上升的白色雾气,一同弥漫在寂静无声的山间。
这是鹿衔草同银来到这里的第十二天。
舒适地将身子下移,指尖轻触在打磨得平整的池底。微微凸起的石粒摩挲着脚臀的肌肤,轻柔的水流游过身体的缝隙。
鹿衔草情不自禁从温热的水中伸出双臂,顺势倚在后面光滑清凉的池靠上,“啊——太舒服了~想不到解毒的方式居然是泡澡,真想泡一辈子啊……”
“您要吃点葡萄吗?新鲜采摘的。”
“吃!”
鹿衔草嘴一张,便有翠绿欲滴的葡萄喂入口中,酸甜脆爽。
“您要小酌一杯吗?上好的胭脂泪。”
“喝!”
鹿衔草一伸手,便有精致的酒杯递了过来。杯身冰凉,上面满是凝结的水汽。一口下去香沁五脾,贯通四肢百骸,怎一个爽字了得。
“您要出浴吗?”
“出!”
“您的衣服。”
一双结了茧的厚掌托起两套叠放得整齐的香云纱,恭敬地送至鹿衔草肩侧。
鹿衔草向旁一扭头,顺势接下香云纱道:“谢谢你啊银……”
“银?!!!”
鹿衔草强有力的尖叫声穿透了整个不归山的雪林,飞鸟走兽虫蚁全都四散而逃。
“你偷看我!!!”
鹿衔草抱着香云纱面红耳赤捂在胸前,只恨这布料不够大,包不住自己的两个肩膀。
“您放心,我看不见。”
银说着略微扬起头,让鹿衔草得以看见他眼上蒙的厚厚黑布。
布料厚实而又柔软,紧紧贴着眼眶蒙住,让人能清晰地看见眉眼的轮廓。
密不透光的黑布绕着头严严实实缠了好几圈,在眼下方靠近鼻梁处还箍有一道白银做的细条。细条两端挂在双耳,中间按压塑型,将蒙眼布与鼻梁的衔接处嵌得严丝合缝,毫厘不差。
鹿衔草伸手在银面前挥了挥,“你真的看不见?”
银将头一低道:“看不见。”
鹿衔草:你该不会有透视眼吧?
银:……
“咚!”
银猛地起身,随即单膝叩地在鹿衔草面前,一手撑膝一掌按地道:“属下不敢!”
“唰!”
只听一声锵响,银的双手已然变作狼爪,向自己的眼睛掏去。
“停停!你又要做什么?”鹿衔草慌忙抓住银的手臂,制止他自|残的行为。
银垂首道:“您若允许,属下愿自挖双眼以证清白。”
“好了好了……”鹿衔草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还没有那么残/暴,不想看别人挖眼珠子。走吧走吧我要穿衣服了,下次不要随便过来了。”
“明白。属下告退。”
待银的脚步彻底走远,鹿衔草左瞅右望确定他已经离去,这才从水池里站了起来。
“啊——好冷啊!”
此时毕竟还是冬天,离了水的鹿衔草就仿佛是树被剥了皮,浑身热气被风一吹就散得一干二净,赶紧手忙脚乱地将香云纱糊弄在身上。
“啪叽!哗!”
由于走得太急以及裙摆过长,鹿衔草刚一抬脚在就在池水里摔了底朝天,成功把刚穿上衣服的自己重新弄得湿淋淋。
“啊呜呜呜。”
幸好银送了两套衣服。
擦干身子换了新衣,鹿衔草一瘸一拐地踏进了温暖舒适的歇山式重檐殿。
这可不是普通的住所,而是由银全手工打造的奢华宫殿。一切就地取材,以山上的松木和铁杉为主,经由三天的时间造为如此规模庞大,样式宏伟的俊阁秀殿。
推开沉重的大门,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华美富丽的藻井;紧接着向下看则是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的彩画;两侧又摆有各式神像,皆是活灵活现,雕功精美。
鹿衔草:这布局怎么越看越像寺庙?
正这般想着,却听屋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鹿衔草走到里面一看,见银正抱着些木头来回削刻着。
满屋子都是雕好的木块,样式各异却又不尽相同。
鹿衔草随手拾了个滚到脚边的木块举在眼前,只见外表无奇方方正正,上端伸出个仿若弯曲手臂一样的木条,顶端则有个凹陷的槽,似乎能托举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鹿衔草将木块在手中掂了两下问道。
“斗栱。”银忙得头也不抬。
鹿衔草抓着手里的木块蹲下身子,眼神瞥向窗外,恰巧见屋外上跳的飞檐,“我知道啦!斗栱是不是那个支撑飞檐翘起的东西?”
银这才抬眸,额前发丝已被汗水浸透,“是的。飞檐外跳,一来能将落下的雨水泻向远处,保护木质房屋不受风雨侵蚀;二来可使屋内阳光充足,窗明几净。”(注一)
“斗栱又分华栱、泥道栱、瓜子栱、慢栱,令栱。其中华栱又分骑槽檐栱、角华栱、丁头栱、虾须栱,还有鸳鸯交首栱……”
“好了好了,我知道有很多栱了,你继续做吧,加油!”
虽然银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鹿衔草听得脑袋都大了。她站起身走到窗牖前,背后拖曳的裙尾如花瓣般散了开去。
暗色的屋室内,那明亮的窗牖成了唯一的光。
为了使其看起来更加透彻,银特意选用白色蚌壳打磨成薄片嵌入窗框。那一格一格的银白明瓦在这以深色调为主的宫殿内显得格外莹润夺目。
鹿衔草推开窗,双肘倚在窗框上,回头问道:“银,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银放下手中的活计,“不到三天了。”
鹿衔草一下子就蹦高高,惊喜道:“太好了!”
银抬起头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失落,鹿衔草甚至能看见如有实质的黑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鹿衔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您对这里的生活不满意吗?”
面对这有如委屈小狗一般的发言,鹿衔草浑身都起了一层毛栗子,跟丝滑的衣衫一摩更难受了。
缩了缩脖子,鹿衔草摆手道:“哈哈哈怎么会呢,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啊,而且银手艺这么好,什么都会做……”
这么多天以来,鹿衔草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由银在操持,如果她说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岂不是伤了银的心。
“真的吗?”
银一下子变回小狼模样,两只耳朵都大大地分开,显露出一副极其开心的样子,在得到鹿衔草的肯定后欢快地在屋里绕着圈跑来跑去,把数百块斗栱弄得稀里哗啦满地都是。
鹿衔草:这到底是狼是狗……
是夜。
在美美享用了银制作的晚餐后,鹿衔草踩着足承,推开玫瑰椅,绕过秀屏风,钻到了刻有如意云和菱花纹的床榻上。(注二)
“属下为您站岗。”
银依旧是副小狼的样子,却一本正经地走到门边,对着门外的风雪四爪站定。
鹿衔草见小狼故作严肃的样子十分好笑,便在榻上托腮而望。
可谁知小狼的眼睛却眯越小,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竟全眯上了。
鹿衔草:说好的站岗呢。
小狼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屁股最先向旁侧歪去,随后越来越沉,连带着两条后腿将小狼拽到在地上。
“砰!”
小狼被倒在地上的自己惊醒,茫然地甩了甩脑袋站起来,又开始眯眼睛。
鹿衔草:银忙了十几天都没合眼,还是让他睡会吧。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温暖如娇,二人在熏香的缭绕中逐渐进入了梦乡,与此同时一缕阴暗也悄然向不归山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参考梁思成《图像中国建筑史》
注二:参考《中国宋代家具》
——
鹿衔草:你不会是在水字数吧?
银狼:属下不敢!只是那些建筑真的很有意思……
楼彩卿:哇!哪来这么大一条哈士奇?
鹿衔草:是姓楼的耶——话说你不是去领盒饭了吗?
楼彩卿:别提了小鹿,小爷我就没见过那么难吃盒饭,根本没吃……
作者(突然出现)(抓住楼彩卿后领)(无情拖走)
楼彩卿(苦苦挣扎)呜呜小鹿救我——
银:……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