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太过突然,温时晏呆滞了好一会,才愣愣地回到殿中。
她撩袍坐下,拉开陛下赐下的图纸,随意地瞟了眼。
纵横交错的梁木构造看得眼花缭乱,庞大而冗杂的工程令人眉头皱得愈来愈深。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蜿蜒流转的水沿着各色阁楼漫朔,飞檐斜出一脚,正中央甚至还绘着一口铜钟,花纹细腻深刻。
她不是很理解,这样的工程真的要交给她吗?
温时晏只看了会,便觉得心烦意乱。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甩到一边,眼不见心为净。
“殿下,陛下这是交给您什么任务了?”
来福见她脸上变化了来来回回,终是有些好奇,凑上前压低着声问。
温时晏随意地摆摆手:“都是些小事。”
“小……事?”来福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那可是陛下亲口下旨的,而且库房里拨下来了大量白银,怎么看都不是小事吧?
温时晏面无表情。
那又怎样,反正最后她是不会干的,姑且算作没听过了。
来福指着被温时晏扔在地上的图纸,胆战心惊问道:“可这是陛下亲赐的纸张……”
温时晏面不改色:“你看错了。”
来福叉着腰仍旧不死心:“奴才耳目比常人更为灵敏,定然不会看错。”
说罢他正要弯腰去仔细端详那卷躺在地上的图纸,温时晏眼疾手快,一把揽过抟在怀里。
她将其揣在宽大的袖袍里,目不斜视地盯着远处的墨画:“你这几日劳累过多,导致眼花缭乱,不过这也没什么。这样,本宫准你一天假。”
两人越说越如同鸡鸭同讲,完全说不上一块,准确地来说,是温时晏在故意扭曲话题。
来福:“……”
他们对峙了许久,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双方眼睛都有些发涩。
温时晏率先败下阵来,她叹着气轻按眉心,声音闷闷道:
“没办法,反正我是推辞了,但陛下硬是要将此大任塞给我,那我只能令他失望来证明我言出必行了。”
她双手朝上摊开,懒散地耸了耸肩,做出一种她也是好心提醒但无奈那人死不听劝的无辜表情。
“什……什么?”
这下来福更加惶恐了。他忙左顾右盼。
所幸房内并无他人,来福将门叩得更紧,这才将那口气松下去。
殿下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温时晏神态自若,捻起案上的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几口。
如今为了苟住小命,温时晏深知她是绝对不能去出这个风头。
她喝了口香茗后,将茶杯置在小桌上,又托着腮思索了许久,想着如何分配那些拨下来的白银公款。
要不干脆贪污了吧,自己拿出去花天酒地不好吗。
现在温时晏是基本弄清了自己的状况,她能仗着自家母族的势力,即使是犯了些事也最多是被罢黜。
若是能退了太子一位,成为默默无闻的皇子,不参加乱党不抵制新帝,那至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朝堂里各皇子的党派严明,怕是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万一被他们瞧出了端倪那就不好了。
就算是侥幸即位,按照系统所说的小说结局,那她作为女子身份很快便会暴露,到时候自己才是真的会死无全尸。
而且自己如今还拥有可以预知危机的能力,虽然尚且不知是否准确,但好歹有比没有好。
想通了这些,温时晏仰起头懒洋洋地伸展胳膊,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朝来福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来福本还陷入殿下不重视圣言的苦恼中,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委婉劝一劝,余光瞥见自己殿下朝他招着手。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道殿下还是识大体的,那番话或许就是说着玩笑的。
“殿下,您终于想——”
“那些银子是不是都装在咱们库房里了?”温时晏将右手别在嘴边,神秘地问道。
来福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既然来了,那我们就收下,其他的就不管了。”温时晏不停朝他使眼色。
言外之意便是,这些钱既然送到了咱们库房,那就是咱们的了,其他的就只糊弄下就行。
反正她作为太子殿下,送到手的钱是不可能再送出去了,必须留给自己花。
来福揣摩了半天觉得很不对劲,便带着探究的目光望向自家殿下。
见她仍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来福忽然明白了什么。
殿下这是……打算拿了钱跑路?
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宫外,带着温热的风轻轻拂过红墙白瓦,倚着院墙细窥内部光景。
那边来福还默着身万分纠结地思索,这头温时晏已经乖乖躺在椅上闭着眼,沐浴于明媚春光下。
她背靠在铺着绒毯子的藤木椅上,金色光点柔柔地浸润着脸颊。
来福见自家殿下俨然闭上眼,满脸安详舒适地靠在摇椅上,叹着气,随即轻手轻脚地拉过帘幕,阖上门离开。
帘子拉了半边,烈阳如瀑,倾泄了室内满地,将帘尾的金丝线影拖曳着。
藤木椅晃晃悠悠,晃荡的影子落在青竹屏风上,与片片斜逸而出的竹叶映衬,显得更为郁郁葱葱。
温时晏双手蜷曲着交叠环合,枕于脑后,一腿弯曲,另一只腿置于其膝盖处,脚尖高高翘起。
听见阖门的声响后,温时晏睁开眼,双目一愣不愣地盯着房梁上空的镂空雕花。
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今自己只用慢慢苟住炮灰值,等它到了100那就不用担心性命之忧了,但又不能崩人设,不然崩坏值加大同样也是小命不保。
任务听起来没什么难度,但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她穿越过来时没有得到原身的记忆,系统介绍的这本书总结概括也就是一本大男主古早文。
全书围绕男主展开,他从天之骄子一朝成为罪臣之子,遭到旁人落井下石后被押入狱。
行刑之日时,刑场莫名涌现出数名黑衣人,成功将捆绑的男主解救。
此后各种困难都能有贵人相助,比如身份马上就要被朝堂发现时,却莫名其妙来了个自愿的替死鬼;
本来负责擒拿余孽的大理寺少卿,被其人格魅力所倾倒,无数次偷摸着给他提醒,甚至还滥用职权。
最后男主一一化险为夷,并运用自己的机遇与智谋成为万人之上的权臣。
温时晏听后双手交叉合拢,拇指环住两颊,眼睫下垂沉默了好半晌。
良久后,才沉着脸问道:“那男主他叫什么?”以后见到这人自己必须得绕道走。
就这闪耀的主角光环,不得亮瞎自己这平平无奇的炮灰的眼?万一搞不好自己就被拉出去成了他的替死鬼。
“很抱歉,宿主目前的权限不够。”系统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
温时晏无奈点头。行吧,来日方长,她先不着急。
从那日的思绪中回神后,温时晏闭眼没多久,脑海里忽然响起突兀的机器声。
【检测到主线任务二:寻找男主并推动故事情节发展,请宿主前往京城醉花楼。】
温时晏:“?”
她蓦然睁开眼,头上顶着无数问号,茫然地发问:“不是,我不是炮灰吗?那我还去找他我疯了吗?”
一般的炮灰不都是兢兢业业当个背景板,需要的时候再露个脸衬托下主角吗?
而且就这位大哥粗大的金手指,还需要她这样平平无奇之人的帮助吗?他庞大的贵人团呢?
温时晏懵了,本来自己整体担心受怕就是不想身份暴露,也不想和原著中的任何一位主角有交集。
结果现在还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凭什么?
温时晏觉得很不公平,打算为自己据理力争:“可是我既没有金手指,也没有什么贵人相助,我真的很脆弱很容易死的!”
【没关系,虽然宿主您没有金手指,但是您就是男主的贵人之一啊。】
温时晏:“???”
她这会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从藤木椅上起身,手掌撑在柔软的毛毯上,但丝毫抚慰不了内心的愤怒。
但俗话说,祸不单行。
就在她迅疾起身的同时,掌心稍微没撑住,藤木椅晃动的片刻,温时晏身形不稳,直愣愣地从椅子上摔下来。
砰——
一身巨响回荡在内室,温时晏脑袋磕上躺椅身后的红木多宝阁,额角与木阁上精湛的浮雕碰触。
哗当几声,抽屉被撞得移位,笼屉中央的铜环相继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大腿悬空的同时踢上屏风,竖立的屏风借力往后倒。又是数阵郎朗当当的磕绊,夹杂着细微的吸气声。
“嘶——”
温时晏背部虚倚在多宝阁的镂空处,往后靠就如同陷进去一般,指节摸索着温凉的木雕,她眯着眼往后看去。
最下边的抽屉几乎快被撞出来,里边放置着好几沓厚厚的白纸。
温时晏闭着眼拖了下上身,又转过头来。
脚边留有稀碎的玻璃片,是屏风倒地时留下的,万幸没压住大腿。
但脚背与屏风碰撞遗留下的痛意还在刺激着她的神经,温时晏手肘挨着地,将背部挺直了些。
这巨大的动静引来了立在门外侍候的侍女们,她们急匆匆推门而入。
两人托着将温时晏搀扶起来坐在贵妃榻上,几人拿着扫帚将地上碎屑打扫干净。
来福随后闻声慌慌忙忙地赶来,见一名侍女正为她涂着膏药,其余则轻柔地按着她的肩膀和大腿。
他跑上前来检查了一番,确认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血已被止住,膏药涂抹在额角破皮处,凉丝丝的触感很快包绕着整个人,温时晏舒适地躺在软榻上,沉浸于舒缓的世界里,听到声响后,睁开一只眼看向来人。
“我没事,就是睡着做了噩梦,结果不小心把这些弄倒了。”她解释道。
来福哭笑不得:“殿下下次还是在榻上小憩吧,这些东西摔了倒没什么,但您可莫要被这些重物伤到了。”
温时晏点点头,视线跟随着他移至后方,落在那座红木多宝阁上。
适才被撞时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的,如今倒是清醒了不少。
【宿主,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幽幽的机器声再次传来,温时晏顿时皱起眉头。
“我现在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让我缓一会吗?”温时晏向它抱怨道。
虽然这一切都是她的愚蠢造成,但系统语出惊人的任务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温时晏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算作工伤。
这时候系统开始不说话了,但类似警报的鸣声一直回荡在脑海里,尖锐又刺耳,震得人头皮发麻。
温时晏被刺得额头神经一阵一阵跳动,只觉得本来聊胜于无的痛感此刻又开始若隐若现地冒出。
她无奈应下:“知道你很急了,但是你急也没用啊,我现在可是伤员,腿脚不利索的那种。”
警报声仍旧鸣个不停,如同关不掉的闹钟。
温时晏被吵得没法了,只得再三保证自己再歇息半刻钟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后,这扰人的声音才肯停歇。
她在心里大骂系统没人性,但又不想再听到魔音缠绕,咬牙切齿地从榻上起身,拜托来福去帮她备好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