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即便是在冬日，亦是热闹非凡，但人群中却有一人格格不入。

一身破衣裳，犹嫌挡不住风，怎么可能在这大冬天的御寒？他却不似那些孤苦可怜的乞儿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等待着路过的善人一丝慈悲。此人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一张少年面容在冬日雪景中愈显白净，步履坦然到那身破旧衣衫不免令人生疑，莫不是别有洞天？

同样显眼的还有一身黑衣戴着幕篱之人，这人身形瘦小，浑身却似乎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戾气，游荡在江都街头。

“倒像只野鬼，不怕吓着了人。”

少年笑了笑，突然眼中迸出神采，目光追随着黑衣人直到了相思苑。抚额想了想，唇角微微一勾，街道上已然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相思苑作为江都一等一的青楼，修缮装潢也是找的一等一的工匠，江都的大街上，唯有这一栋精美绝伦的楼宇十分打眼，后接的水坞上还有几艘风格各异的画舫。此等华丽雅致之地，便是瞧准了要做那些贵人的生意。

是以少年这一身破衣便是十分扎眼了。

谁都知道相思苑中从不接待乞丐，门口更是有隐卫保障客人的安全，那么这个乞丐又是怎么堂而皇之进到里头来的？鸨母以及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客人都表现出迷惑而且不满。

少年似乎对身旁一切毫无所觉，澄澈的眼眸只是一直在相思苑中寻找……寻找……寻找……但带着隐卫前来赶人的鸨母已然逐渐靠近，如墨般的眉紧紧皱起，不在？这么一会儿在他的眼皮下消失？

他偏头瞥一眼那气势汹汹前来的一队人，便借着来往的客人遮掩，重新消失了。

离开得莫名其妙就像在相思苑出现得莫名其妙一般。

鸨母甩甩手将身后的护卫打发掉，垂了眸，沉思半晌，快步向着相思苑的里间走去。

对面的屋顶，残破的衣袂在风中飘荡，少年面容恬静，斜斜靠在屋檐上，有碍观瞻的一身破衣倒是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眼角余光只是时不时瞟向相思苑。

既然从这里进去消失，那么总会再出来。

朝着弋阳前行的韩溯川与楚弦二人，慢悠悠地吃掉了一整只烤鸡，才见那褚甘姗姗来迟。

魁梧的汉子，此刻脱力一般狼狈不堪地从马上滚落下来，看见一地的鸡骨头，面露愤懑之色：“韩盟主你不厚道啊！竟然丢下我逃了？”

韩溯川面带愧意，从行囊中拿出一块白日里镇中买的烧饼，递给他：“实是抱歉，只是追杀之人太多，情况紧急，内子又受不得惊，只好先带她远离是非之地了。”

褚甘满腹牢骚一脸抱怨，在瞧见楚弦那苍白柔弱的面容后认命地吞了下去，接过那块在这般地冻天寒的气候中，冻成了冰坨子般的烧饼，无声地啃了起来。

韩溯川眼底划过一丝意外，戳了戳火堆，将其挑得更旺一些，让楚弦能靠在他身侧休息。

“褚兄弟一身功夫尽得玄机门绝学，如何会一个人在外？不知韩某现在已在中原武林盟中举步维艰了？”

“我被逐出师门了。”褚甘嚼得腮帮子疼，揉了揉便满不在意道。

“据韩某所知，七大派中，玄机门门规最为宽容，不知褚兄弟犯了哪一条，能令贤楚掌门将你逐出？”

褚甘长叹了口气，满腹辛酸：“师父将我打晕丢了出来，醒来便在外头，身边一封信，却是将我逐出师门的，具体缘由，却是只字未提。”

韩溯川不禁哑然。

吃饱了的褚甘向后倒去，在雪地里翻了翻，叼了根草，牙齿不时的咬咬，咬的草尖一颤一颤：“韩兄弟又是怎么惹了中原武林盟的追杀？”

韩溯川想了想，先问道：“褚兄知道的江湖传言为何？”

“武林盟主韩溯川于洛阳死于顾守城之手，曼陀罗野心昭昭，顾守城派人假冒武林盟主韩溯川，意图颠覆、瓦解我中原武林盟，以待他日时机成熟，可令其各个击破。”褚甘复述完近来传言，便疑惑地望着他，“所以你该不会就是个假的韩溯川吧！”

韩溯川微一挑眉：“你未见过我？”

“我如何见过你？”

“那你如何能在众人之中一眼找到我，还给我报信？”韩溯川打量着他，那把大刀无论何时看，都显得十分累赘。

“……”褚甘噎住，缓缓偏头望向他身侧正阖目安眠的楚弦，面上染上几分红晕，“我观秦姑娘面色极差，当是命不久矣，兄台却不离不弃，心中起了敬佩之心，故而想与兄台结交。并非是认出了你来。”

想当个锄强扶弱见义勇为的侠客。

韩溯川微微勾起唇角，不着痕迹地将楚弦往怀中带了带，才道：“如今已知在下身份，褚兄作何打算？”

褚甘将叼着的草呸出，拍拍胸脯倒是要将这见义勇为的好人做到底了：“我算是听明白了，中原武林盟大乱了吧，韩兄弟日后定要回中原武林盟拨乱反正，我横竖也没地方去，就跟着你如何？”

“自是敬谢不敏。”韩溯川面带微笑。

“下一步怎么办？”褚甘凑过来，目光中有些跃跃欲试的激动。

韩溯川温柔地看了一眼熟睡的楚弦，也轻轻打了个哈欠：“先休息会儿，明日再说。”说着，便抱剑打坐，闭目休息了起来。

褚甘一人在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见这二人似乎半点未设防地安心休憩，也不能真不管她们。辗转几回，只好哀叹一声抱着刀默默看着天从黑逐渐染成了白。

他推了推韩溯川，疲惫至极：“韩兄，天亮了。”

韩溯川立刻睁开眼，神清气爽地看一眼四周，这才将楚弦叫醒，带着她上了马，这才叫褚甘：“褚兄弟，咱们要赶路去弋阳，这就出发吧！”

“哎哎哎！”褚甘望着策马而去的韩溯川，也只好上了马跟上，只是疲累至极尚未好生休养，有些眼花，在心里默默嘀咕，“韩溯川这菩萨名声，怕是个假的。这般折腾他，可真没瞧见半点菩萨心肠。”

前面的人却像是听见了一般，扬声劝道：“褚兄，身后还有追杀韩某之人，可千万别落下撞上了追杀之人！”

褚甘当即眼皮一跳，回头瞅了一眼，打起精神追了上去：“韩兄弟！等等我！”

韩溯川瞧怀中人面露些许不适，便放慢了速度，褚甘正好追了上来。

“韩兄弟，咱们这是要去何处？”

“弋阳。”

“去弋阳做什么？”

褚甘苦思冥想，弋阳有什么？似乎除了一个专注铸炼兵器的静轩坊便再无旁的武林势力，那里有什么值得这位被追杀的武林盟主青睐？

“你听说过，弋阳炼兵阁吗？”

白衣剑客怀中探出头的绝色女子，露出了一个高涉莫测的笑容。

褚甘缰绳一个没拽稳，差点摔了出去，冷不禁回过神来，这才问：“炼兵阁不是早就灭门了？”若非如此，当初炼兵阁阁主之子秋屹为何会在江湖之中与他师姐飘荡十年才寻着机会在天山之上创立易水山庄？

楚弦勾起唇角慢悠悠道：“这便是褚大哥有所不知了，炼兵阁鼎盛时期，有天资纵横的三兄弟，老阁主死后，大公子带着家眷归隐天山之下空幽谷，二公子带着母族归隐洛阳菩提寺，唯留下三公子，一人支撑鼎盛时期炼兵阁，二代之后，由盛转衰。大公子妻族乃是弋阳人氏，是以，大公子当年曾布局弋阳，只是一直也未用上。”

褚甘将信将疑：“三兄弟中归隐两位之事倒是略有耳闻，似乎大公子便是那个曾以两仪剑诀逼着白族与秋氏签订盟约之人。可弋阳炼兵阁之事，却当真是闻所未闻。”

楚弦遗憾道：“据说当初是用来护他妻族所用，后来不知为何传承了下来，虽是炼兵阁，却是只认大公子的后人。是以大多都不知晓吧。”

褚甘更不解了：“既是如此如今又为何……”

楚弦笑道：“如今江湖纷乱，牛鬼蛇神悉数尽出，虽是隐世之人，到底有江湖儿女的气性，坐不住了吧。”

韩溯川闻言心有疑虑，垂眸正好对上她狡黠目光，疑虑尽散，却是有几分无奈。

这回好，不骗他了，骗起旁人来，倒是一套又一套，真的跟什么似的。

“褚大哥，咱们此行追杀之人过多，行路艰险，恐怕也只有凭我一身秋氏血脉，寻弋阳炼兵阁庇护，才能化险为夷了。”

楚弦语露担忧，听得褚甘当即拍胸脯承诺：“我定护你们安全抵达弋阳！”

江都。

相思苑的客人进进出出，似流水一般，难怪利润丰厚成了江都城首屈一指的青楼。

只是……

房檐上的少年微微站起身，周身散出冷硬的杀气：“是真的一直没出来，还是……早已去了别的地方！”

骤然而起的身影，让下面街道上的人惊了惊。

只感觉到凭空而出的阴影又在刹那间消失。

“什么东西？”

“谁知道撞了什么鬼哟，唉，快些回家待着吧，这年头生死常见，恶鬼索命也不一定就是信口雌黄！”

随意瞥了瞥脚下街道因他而产生了片刻的混乱，聚集过后又各自散去的人群，唇边的冷意变成讥讽：“不知所谓。”

绕了相思苑方圆五十丈一整圈，总算是让他再次看见了那个早就该出现的人，唇角勾了勾。

相思苑有这般隐秘无人知晓的侧门，瞧来其在江都果真根基深厚。

那人走得极慢，就像是在用脚丈量着地面。

少年终究是有些不耐烦，却还是只能强迫自己忍着。

月寥一直没有回天山，从琅琊王氏出来之后就直直到了江都，而四长老的一切似乎早就已经进入了他们的监视中。至于他们究竟是靠着什么监视的，如见看来，倒是不言而喻。

屋子越来越少，面前的视野却并未随着接近郊外而开阔起来。

眼前的林子茂密，岔路也渐渐多了起来，郊外的路本就绕来绕去，月寥倒像是走了无数遍一般，熟练地走过一个个岔路，半分犹豫都没有。

一直跟在后面的少年不免有些纳闷，正疑惑着，眼前却突然开阔，在看见断桥对面的平地中相靠的两座屋子，以及屋子前奔跑着的小女孩之后，少年的眉头皱了起来，眸中的瞳仁一缩。

“月寥……你果然有死穴。”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半真半假忽悠褚甘。

至于为啥忽悠褚甘，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凑过来的人，不怀疑才是假的。

以及……最痛苦的是，电脑坏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修好。

就是证明一下我还活着。

悲伤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