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小女子,对他竟是如此冷酷。
这般举止,却是令他心凉了半截。
心里愈发明白了几分,看起来当初那婚事被推拒,根本不是那太师府的长辈们做的主,而是她亲口推拒的了?
墨翎羽自觉天之骄子一般的人,恃才傲物,但是他的那副清洁心性,却是折在了这小女子的手上。
他神色沉了几翻。
半晌,他才道,“当初那墨宝一事,我于你有所欠,今次你进了此地,我便想法子将你救出来,至于你那余氏一族……”
“呸!”
墨翎羽眉目清冷,淡淡地说道。
只是话尚未说出,迎面便被深深喷了一口。
他那白璧无瑕的气质甚至出现一瞬间的缺口。
余梦依“呸”完他以后,便飞快朝后面退去。
内心里其实还怕怕地。
但她心里气得不行,对道,“墨翎羽,你早知我的身份?当时给你那外室诊脉时,你便识出了我。我被捉到这大牢,也是你做的吧?你现在说要帮忙救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么?!”
一口气吐出这番话,余梦依气得胸口起伏。
现在回头想想,那个秦管家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想来,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个时候一定在心里嘲笑死她吧。
被当猴儿耍了。
现在墨翎羽还想继续当她做猴儿耍呢。
接着余梦依就看到墨翎羽那芝兰玉树的气质,变得扭曲,变得冰冷瞅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面竟全然没有一丝情谊,是原身当初为他买墨砚,非但没有一丁点感激之情,反而还招来了无尽的怨恨与灾祸。
余梦依怂了,这样一想,余氏一族获罪,怕也是与这眼前人脱不得干系了。
身子如坠冰窟,在娇嫩脸颊滑出的泪滴子,被破旧的囚衣卷起,不一会儿,已殷出了一片混浊的水渍。
即使如此,鼻端却也浮出一阵阵的恶臭的腐坏气息,冲不散余梦依心里的痛愤与委屈。
“你在石康城时,我本有意救你,奈何临时有公务脱不开身。”
“待我前去时,你已然成了逃犯。”
“依依,你可知道你在外头逃,竟是有多危险呢,在此地,至少不必被不明不白地杀了……况,我也及时赶来,救你出去,现下你却是有条路的。”
墨翎羽本来是生了怒,但见面前小女子哭得跟泪人儿一般,模样生得愈发妩媚动人,她这般样貌,在这大牢呆得久了,难免不会被人觊觎。
他亦不放心就这么放着她。
“上次相见,我曾言说此事,你留在那宅子之中,等过些时日,等我接你回墨府,可好?”
墨翎羽的声音温柔下来。
任他这般无瑕的尊仪男子,又是这般温声款语地相劝,没有女子会不动容。
然而余梦依却仿佛了解了他的全部一般。
听着他所说的话,感觉像是有无数把尖刃在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无论她走到哪里,那尖刃都如影随行地,敏锐地诱捕着,让她恨不得失声尖叫!
“你……是做、做你的……小妾吗?”
余梦依小脸惨白,像是终于看见了自己悲惨的宿命一般。
那无数把尖刃终于控制住了她。
令她动弹不得。
但是,但是……她还有武器的,不剩最后一口气,她绝对不会认输的。
“可以宽限我几日吗……让我好好想想……”
把墨翎羽送走之后,余梦依蜷缩在牢房的角落,这女牢又重新恢复了喧嚣与骚臭熏天的样子,各个牢房吵嚷打骂无数,可却都与余梦依无关一样。
她紧紧抱着自己,疲惫地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很渴,也很饿。
但都比不上身体的乏累。
等等吧。
她还有三日的时间,不急。
等她好好睡一觉,醒了之后好好分析一下当前的局势,幸好,她有剩余积分,到时候模拟一下,选定当接下来要走的路。
这个时候,她依靠不了任何人了。
迷迷糊糊地,余梦依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她不会命,像原主那样成为别人的小妾,被这样那样地对待而死。
她一个穿越者,她不会死,她一定要走出自己的路。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肯定是女牢头送牢饭来了,好渴,她要先喝点水。
挣扎着爬起来,摸索地到了牢门口,却撞上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
余梦依仰起小脸,睁开了一点眼睛,她知道牢门没有这么近的。
模糊中,看见一道欣长的身影,这人穿着殷红色的五爪团龙瑰丽袍服,神光飒然,幽黑的凤眸直直望来,拨云见雾,折射出不可同日而语的凛然光色。
是凤砚。
“很好,……很好,你做了皇……嗯,做了王爷了呢,很好呢。”
余梦依满足地笑了。
她摸索着朝牢门口而去,她要先喝水,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想接下去的路。
“梦依。”
身后传来凤砚的声音。
他在叫她。
“梦依,梦依……”
“嗯?嗯!我在,我在呢……”
小姑娘小声啜泣着,像是害怕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整个缩成小小的一团,低低地一面答应着一面委屈地哭着。
“是砚哥哥呢。”
凤砚俯下身,修长带着薄茧的指尖,勾起小姑娘瘦瘦的下巴,让她好好看看自己,“是砚哥哥,砚哥哥来了。”
小姑娘睫羽沾满了泪珠儿。
为她擦去这些泪水,凤砚平生头一次体味到何为心酸。
他一直守着的女孩儿,瘦了,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像被折去了大半性命,连眼神都没有了光泽。
见女孩儿不哭,定定地望着自己,痴了一般。
凤砚连声道,“是我,梦依,你受委屈了,是砚哥哥来晚了。”
女孩儿眼睛终于是,亮了。
蓦地,一股地扑进他怀里,那样强烈,几乎以为是错觉。这样的感觉,像失而复得。
但,他从未失去过。
因他,从未放开手。
“呜呜呜……”
“你怎么才来呀……”
“砚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嘤嘤嘤梦依从未坐过牢……”
小姑娘在他怀里哭得紧了,两只小手紧紧地圈住他。
这种感觉,不但不令人讨厌,反而是给凤砚一种喜欢之感。
他轻抚女孩儿的额发,温柔以极,“乖,梦依乖,咱们这便回家去,好不好。”
女孩儿泪水决堤。
哭着拿手打他,“你还是走了,你是骗子。”
她拥进怀里那一刻,凤砚的心都被她牵系着了。
虽然她的力道不大,却让凤砚心都跟着疼了,连声保证,“以后再不如此了。”
凤砚本以为哄着女孩儿,便慢慢好了,只是怎么都没料到,怀中的女孩儿竟是没了声息。
“啊,肯定是哭累了。”
单大人连忙解释道,不敢说自己一直命令着连水也不给这女子喝。
“哼。”
凤砚冷冷地一哼,凤眸扫过单俊发,眼神冰凉,带着杀气!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单大人……好自为之!”
单俊发一哆嗦,眼看着这位小世子抱着钦犯余梦依离开了,转头,他赶紧将此事禀报了首辅大人。
很快收到消息,单俊发才知道,原来圣上那里有所松动,余氏一族的案子有可能会重审,这位余小姐竟已经被皇上下了特赦之令,暂时放人,以观后情。
庭院都是被重新装扮过的。
是二进的院子。
洒脱奴婢,管事婆子……无一或缺。
余梦依沐浴熏香之后,穿着干净香喷喷的衣裙,便由丫鬟服侍着在院子里转,她认出来了,这是她之前租的那间院子,而且用具什么的也都是之前租的院子搬过来的,没有一样短缺了的。
没想到,凤砚都帮她妥善保管好了。
“姑娘,公子快回来了,您先回屋吧,外头风大!”
丫鬟劝了几番,余梦依稳了稳心神,确定自己不会再被抓到大牢时,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祖母,先回屋去。
她现在已经不渴了。
是很饿。
喝了一点薄粥。
多的,婆子不让她,怕是弄坏了胃。
说是过些时候再吃。
这时已经是到黄昏了,算起来她出了大牢已经快要一日了。
她真的不用再回去了吗?
凤砚去哪了呢?
“梦依!”
突然,一道低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
本来要进屋的女孩儿,听到声音,二话不说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声音又哽咽了,“砚哥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又叭嗒叭嗒地掉眼泪。
“笨蛋,砚哥哥几时说过不回来了?”
“之前在那租院里,不是保证过了,永远不会离开么?”
女孩儿听言,依然是眼圈红通通地,撒娇得紧,“你一直没来,我好渴也好饿,他们都不给我吃的……听说,听说人家砍头的话,还要做个饱死鬼,他们都给吃的……嘤嘤嘤……”
女孩儿瘪瘪小嘴,眼泪串了一串儿地往下掉,撩开手臂的衣裳,展示被虫子咬过的手臂——
“很疼,一开始是痛,都红了。”
“嘤嘤嘤。”
女孩儿白嫩的藕臂细生生地,随着委屈地哭泣,一颤儿一颤儿,琼鼻哭得迹是通红,那双大大的杏眼,被泪洗刷过格外乌黑灵动。
看着女孩儿嫩生生的手臂一片通红,凤砚眼眸狠地瞬间殷红起来!
抿唇未语。
“姑娘……”
丫鬟赶过来,一副阻止的语气。
想着姑娘这样撩衣裳,不成体统吧。
只是,察觉到公子那副骇人的神色,丫鬟惊得忙止了声,吓得退到一旁。
女孩儿擦擦泪眼儿,不解地朝这看来。
“无妨,她才多大,尚未及笄。”
是凤砚格外宠溺的声音。
他见女孩儿瞅着自己,俊美的容颜遂变得温暖起来,仿佛与方才并非同一人般。
他有力手臂抄过女孩儿的膝弯,拦腰将人轻轻抱起,凤砚格外怜爱温柔的语气,“砚哥哥亲自为梦依上药可好,这次让你受委屈了,不若你想个条件,若不是摘天上的月亮,砚哥哥便想法为你办到,梦依莫要再哭鼻子,小心外头那三岁的孩童都笑话于你。”
余梦依从前都没吃过这种苦。
其实,在别人跟前,她也不会这么软弱,偏偏面对凤砚,她就想哭,结果她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