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会被呼衍盛这么一折腾,没有人再接着应题了,待外藩进献了些稀罕玩意儿,便早早散场。
在薛子陵担忧的眼神中,安怀南跟在呼衍盛和巴图身后朝着博雅山庄的住处走去。
巴图似乎对他有戒备之心,不让他靠近自家主子三步的距离。不过安怀南也不在意,目前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意料,准确说是超乎意料的好。
只要在呼衍盛的身边,便有的是机会。
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这燕北世子一时兴起,突然脚一拐弯,就要去体验这山庄的温泉汤池。到了汤池门口,发觉没有带换洗的衣物,便差了巴图去拿。巴图临走时看他的眼神,像是怕他趁自家主子裸体的时候行刺一样。
安怀南自觉地在汤池大门口等候。
“进来”
忽然听到里面人的声音传出,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奴才,人家是主子。
刚进这汤池大门,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体周遭的寒气,不得暗叹一声这博雅山庄果真是处风水宝地。整个汤池行宫雾气朦胧,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呼衍盛肌肉分明的后背上。
他的后背并非如世家公子哥那般光滑,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地伤疤。安怀南曾在书阁里看过几本医书粗通医理,虽没法行医问药,但还是有基本的药理常识。此人身上的伤疤从形状上看,砍、劈、刺各种形式形成的均有,足以见得他曾经历过怎样的刀光剑影。
待池中人转过身,安怀南的视线便自然随之移到胸口,胸肌紧实,腹肌清晰可见,只是左肋下有一道疤痕,从颜色看是新受的伤刚刚痊愈,单从形状和走势判断,竟应是他自己手持利器所致?
“好看吗?”
呼衍盛看他盯着自己走神,很是受用。
惊觉自己神游的毛病又犯了,赶紧收回视线,转而低头拍起马屁:“世子殿下天赋异禀,光彩照人。”
“这裤子还没脱,你就知道本王天赋异禀了?”
安怀南暗骂这人脑回路不正常,但嘴上还是陪笑道:“世子殿下定是超乎常人的。”
“那你不妨来看个清楚。”
话音刚落,便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汤池,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两人靠的极近,能够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呼衍盛能感觉到大腿碰触的地方,不似寻常男子,心下便确定了猜想。
一把放开紧攥的手,安怀南立刻就跟受惊的鹌鹑似的,离开老远。他也不在意,好整以暇的靠在温泉池边说道:“怎么又不看了,你们中原人的心思真难猜。”
看着池边放着的弯刀,安怀南心里强压下给这人一拳的想法,嘴上回道:“只要世子想,那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定是万分愿意服侍世子。”
“嗯,在燕北可没这等好去处,此次来大梁的确是听到、见到了些新鲜事。”
呼衍拢了拢被打湿的发尾,不置可否。
“比如,此前不知道这南晋二皇子竟然喜欢盯着男人看。”
安怀南抬眼直视眼前人,此人已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先前主动应薛子陵的题便是故意为之,也就是说在自己想办法接触他的同时,这人也在调查自己。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次游园会?还是他入京那一日?或者更早?
“别人都说燕北二王子是个莽夫,我倒是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安怀南改了称呼,不再称他为世子,而是用燕北人习惯的王子代称。
“何以见得?”
“就凭大梁以和亲换燕北王子入梁为质,来的不是你那幼弟。”安怀南顿了顿。
看出他的犹豫,呼衍盛眯了眯眼睛,表情看不出喜怒:“此处无人,继续”。
“你大哥随燕北王收服各部,在军中已建立威望,你今年十六,如若对燕北大王子有辅佐臣服之心为何不留在燕北,却要来这大梁虚度三年?”汤池四下无人,只回荡着他的声音。
安怀南暗自握了握拳头继续道:“世人都说燕北王呼衍真是一代枭雄,野心是一统北疆七十二部。我倒觉得你呼衍盛的野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呼衍盛笑着快速欺进,将人逼进汤池一角:“那你呢?安怀南,我们风采卓绝的二皇子殿下屈居于杀父仇人之下七年,所求的是什么?莫不是薛三那副好皮囊?嗯?”
看来这呼衍盛是对他有什么奇怪的误解,而此时也不是作解释的时候,只得回道:“我所求之事与世子殿下所求之事殊途同归。”
所谓同归,指的是借燕北之势倾覆大梁,灭薛氏王朝,报血海深仇,将所受折辱尽数偿还。所谓殊途,则是他要南晋复国,而这呼衍盛要的是一统天下。
“殊途同归?你们中原人的造词很有意思。”只见他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又问道:“你想借我的势,那要看你能给什么?”
呼衍盛说的不是燕北的势,而是他的势,安怀南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行兵打仗舆图是关键,幼年时他闲不住不爱读书,但是记忆力确是远超寻常孩童,父皇时常在他捣乱时便拿出舆图给他讲各地风貌。后来大梁出兵攻打南晋,南晋部队深入大梁腹地,前线军师也曾绘制大梁部分舆图。要取中原,那么这舆图是必不可少的。
“南晋与大梁作战五年,南晋部队也曾深入大梁旧时腹地。”安怀南狡黠一笑,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殿下想要的,都在这里。”
看着他得意狡黠的样子,呼衍盛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初春草原上的狐狸崽子?”
“没有”安怀南一愣,心想这人脑子的构造一定与常人不一样,总是说出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总想让人一口咬死。”
忽然耳垂一热,这人居然一口咬在他耳垂的红痣上,痛的他叫出了声。
呼衍盛第一次见安怀南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耳垂上的红色小痣,现在被汤泉水一蒸便做了一早想干的事情。
巴图拿着自家世子的换洗衣物,紧赶慢赶到了汤池门口,这中原人修园子弯弯绕绕中途还差点儿让他迷了路。一进门,便看到自家世子光着上身和那新来的中原小子在池子里抱成一团。好在两人马上分开了,不然还真控制不住把那小子扔下山的冲动。
呼衍盛接过池边欲言又止的巴图手上的干净衣物去屏风后面更换,留下安怀南和巴图两人大眼瞪小眼。
“再看,挖你眼睛”
要说这呼衍盛是真狼崽子没良心,明明两人前脚刚达成了某种合作,这人却只顾自己穿上干净衣服,用内力烘干了头发,留得他全身湿透了跟在他们身后,冻得瑟瑟发抖。
刚泡完温泉又说想去旁边小山上的亭子里看看,好不容易走到亭子里,又一屁股坐下欣赏景色,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大梁风景果然与燕北不同,本王考考你巴图,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巴图挠挠脑袋,憋红了一张脸,在安怀南期待与鼓励的目光中说出了“南辕北辙”四个字。
话音刚落,巴图腿上便挨了一脚。这一脚他挨的属实不冤枉,要说他不学无术吧,可是他偏偏说出的词语里估计有两个字他都认不得。
这番考教孩童的场景好不容易长结束,回了住处却没有衣服替换,又只能找巴图借了几件衣物,没来由的多受了几个眼刀。
晚上躺在西厢房的床上久久未眠。
蒙叔还不知道他这边的变故,回到皇城得想办法传递消息,现下还没有和呼衍盛建立信任,蒙叔还是先留在三皇子府上为好。
再就是邵不群,不管是在和呼衍盛合作中掌握主动权,还是在之后的计划中,他手里的冶炼锻造技术都是不可或缺的,在取得邵不群认可之前,必须避免呼衍盛和邵不群直接接触。
但是问题在于自己的行踪不可能避过呼衍盛的眼睛,而且邵不群提出的条件要想达成也少不得他的帮助,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双膝还在隐隐酸痛,想起今天的遭遇,心里把呼衍盛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痛快了便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在规律的击打声中醒来,安怀南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坐在床上恍惚了一刻,那些前尘旧梦一瞬间竟恍如隔世。
换上借的衣服,洗漱完毕推开房门,便看见了昨天害他冻成冰棍的罪魁祸首正在院内练功。一套拳法使得是行云流水,虽然明显没有使出全力,每个动作都点到为止,但即使是安怀南这种外行人也能觉察出拳拳生风。从昨日用内力烘干头发来看,只怕他的武功绝非寻常。
习武之人的洞察力远超常人,呼衍盛一早便察觉到了他,对于安怀南看自己练功出神的样子很是受用。打完一套拳法,走到他面前站定,看着眼前的人儿的脸被晨霜冻的隐隐发白,但嘴唇和眼角却泛着红,让人更想一口吞入腹中。
“殿下有何吩咐?”站在自己面前明显高了半个头的呼衍盛,身上出了薄汗,嘴角噙着笑意。联想到他对自己喜欢看男人的癖好的误解,正想解释什么,又见他忽然收了笑。
“这身衣服哪里来的?”呼衍盛看着他身上明显大了一号的衣服,微微蹙眉。
正好巴图拿了毛巾过来,见到这二人一齐看向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得主子说道:“脱了。”
安怀南不知道这人又哪根筋搭错了,指了指昨晚晾在院子里已经被冻直了的衣服。
“没想到殿下居然连件换洗衣裳都给不起。”
话音刚落,一件大氅便落在他头上,带着其主人的体温和北疆特有的香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