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寥寥,一夜燃至天明。
这几日京城里接连发生了几件事,先是亭阳县主华桑桑流产,官家嗜杀成性又杀了身边侍卫,以及先帝之前遗落在外的孩子,终于找到了。
暂且不提民间议论如何,单说先帝之子还有别人,就够朝堂大臣们蠢蠢欲动了。
小皇帝先前在金銮殿那幕,闹的人心惶惶,那一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这场闹剧。
金銮殿已经空闲好几日了,今日不是这个大臣上书身子不适,就是那个大臣家丧上不了朝。
偌大的王朝,没了信服的臣民,俨然只剩一副躯壳。
强势只能带来一时的威风,可造成的后果却是难以预料。
大臣们以这种方式无声的抗争,——纵然你是我们的帝王又如何,没有了我们,你也只能当个光杆皇帝,如何去发号施令。
所以,当有关先帝遗失在外的孩子的风声一出,有心的人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这几日,竹舍的门都快被踏破了,容乐忙的是焦头烂额。
算上他被顾知亦摆上一道的那夜,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未处理好一切时,他只能让简今安出去避避风头。
也许是竹舍不在安静,简今安无可无不可的便同意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顾知亦出发那日,那日京城的长街上挤满了许多人相送。
顾家大起大落,让无数人扼腕,惋惜那个曾身处云端,郎艳独绝的少年。
也有无数人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一个不懂拳脚的人是如何在吃人的战场上活下来的。
于是长街上,议论纷纷。
“顾太傅真的要去边关送死?”
“你懂什么,顾家已经是大厦将倾了,顾太傅深处泥潭,又怎么能不去拼上一把。”
“可这八万兵力,如何对抗的了祁王的二十万大军,何况还有鞑靼族……”
有声音长叹,“所以,这次九死一生啊…”
简今安便是在这时出现了,她隐匿在人群中,将所有的声音默默听了进去,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长街中央。
看着那个让她爱过,也被她恨过的人。
即使长街上不看好的声音居多,可顾知亦仿佛听不见似的。他端坐在雄峻的烈马上,懒懒的玩着马鞭。
温煦的暖阳下,他眉目疏离,清决出尘,时不时的朝着人群里看上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状,简今安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只看见顾知亦挑起眉梢定定的望着这边。
“顾太傅在看什么?”
“不知道啊?”
周围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最后视线齐齐落在简今安的身上。接着,自简今安身侧空出缝隙,形成了一个半圆弧度的空地。
这时,顾知亦忽的轻轻一笑,笑的快活肆意。他扬起马鞭在空中快速落下,俯身朝这边径直冲来。
飞驰的马匹不断越过路边的屏障,等越过最后一道屏障时,顾知亦单手勒马,止住一切。
烈马的头颅高高扬起,发出嚣张的嘶吼声,顾知亦另一手展开,飞快的掠起简今安的腰腹,将人快速望怀中一带。
发梢在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顾知亦看向怀里的简今安,轻轻眨眼,“矜矜,你还是来了。”
今日之前,顾知亦其实犹豫颇多,到底是留简今安一人在京都好,还是带着她去战场好。
可思来想去,似乎那种结果都不能令他满意,于是他将此事交给上苍。
如果今日简今安没来,他就顺应天意,可若是来了,那么他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将人撸走。
显而易见,他很满意现在的结果。
马蹄阵阵,携风而去。众人只见顾知亦的身影轻快,似乎得了什么宝贝般。
风里只留下他的一道低喝,“儿郎们,走!”
——
临近塔塔山,地势越低,天空的云垂的也越低,仿佛要坠到地面上一般。
一路上,简今安气的厉害,连个眼神都不曾分给顾知亦。
顾知亦倒是心情很好,此刻他拖着腮,正递了一串烤物过去,“矜矜,荒郊野岭没有什么太好的食材,只有这些肉食你先垫垫肚儿。”
见简今安头扭向一旁,他又凑近了一分,“矜矜,一日没吃东西不饿吗?难不成你也学得京城风气,想要变得更苗条些?”
“你!”简今安被烦的想要开口回刺,又想到了什么,迅速将嘴合上。
见状,顾知亦长眸里划过一丝兴味。
他打量着简今安的俏脸,刻意拿话激她,“恩……这样瞧着,京城时光是让矜矜胖了些。”
顾知亦当然是在说谎,简今安自养好了伤后,每日都勤加练武,半分不敢懈怠。尤其经过方侍卫的事情后,她更是明白拥有自保的能力是多么重要。
她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练武时间,每日都是高强度的训练。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哪还能胖呢。
她也知顾知亦是在激她,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以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又一次的拍开眼前的食物后,简今安忍不住了。
她蓦地站起身,“顾知亦,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发生,你想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你今天想同我好了,你便给块肉,招我过来。明天你不想同我好了,你又随意丢弃我。”
“你是不是认为我贱啊,是一个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
话音落地,四周陷入一片死静,空气里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路从简,顾知亦并不端着太傅的架子,他与随行的队伍同吃同住,因此现在两人争吵自然被众人听见。
众人恨不得自己瞎了、聋了,好能叫他们的主子不必那么的尴尬。
顾知亦深深的看了一眼简今安,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以为我从来都不曾喜欢你,认为在我的心中权利比你还要重要。”
简今安:“难道不是吗?”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一定不是。”顾知亦维持刚刚的姿势,收回手中的烤物。
他静静的坐在那儿,因着身量高,并不显得气势矮人一头,“和你认识时,我就是太傅了。权利能带给我什么,我比谁都明白。”
“你是不是想说我自私、说我不择手段、唯利是图,可我所做一切何曾真正伤害到你。”
“你可知,如果当初你不出去,那桩婚事根本做不得数,那只是个口头约定,是我用来放出的幌子给众人的讯号罢了。可你偏不听,非要出去。”
简今安冷笑一声,“我不出去,就由得你欺骗吗?难道非要等到你成婚,发请帖通知我这个跳梁小丑,还是期待你的怜悯,可怜我纳我当个小妾?”
情绪对等,顾知亦痛心,“世家大族就算有侍妾,或是通房,在外人眼中又何其寻常。……我对你上了心,我知道你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努力想将你的存在降到最低,不让他人关心。可你偏偏在那样的紧要关头出了府。”
简今安不认,“说到底还是权利,你若不是爱权利胜过一切,枉我……”
“你是不是想说,你在那个时空的事情。”顾知亦长眼微掀。
“你都想起来了?”简今安诧异。
“就你刚离府的时候吧……”顾知亦站起身,直视她,“是,你是曾小时候陪着我一段日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因为那段差点忘记了的记忆,去放弃我拥有的一切?”
“你说我自私,不择手段,你又何尝不是固执已见。你不肯告诉我,要我去猜,去想。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说到这,顾知亦感到深深的疲惫,“如果我想不起来,你对我而言只是与外面那些只看我地位、身份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当然,你也可以否认,但于我而言,并无不同。”
“简今安,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那样糟践我,糟践我的一片真心……”
日头西落,夜风吹逐撩影。
微凉的风,轻轻的吹过简今安长长卷曲的睫毛上,吹的叫她心烦意乱。
从今天之前,简今安从不曾去思考这些问题,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站在顾知亦的角度去想过。
平心而论,如果有一人突然出现,告诉她,他喜欢她。她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会避他如洪水猛兽。
所以,她的喜欢是会让人觉得负担?
难道,是她的问题?
不,简今安忽感不对。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顾知亦,见对方神色坦荡,似并不惧她端看的模样。并且在接收到她的目光时,还逼近了一步。
简今安被惊的连连倒退,“你想干嘛……”
顾知亦淡淡一笑,缓缓说出图谋,“我只是想求一个机会,一个和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或许是快要达成所愿,顾知亦整个人愉悦无比,此刻漫天的星光都不及他的眸中璀璨。
简今安被这皮相惑的不敢看他,“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罢,逃也似逃的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