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种下此蛊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顾知亦继续诱哄,四目相对,他的神情温柔的不像话,“你想,若是哪一日你同我吵架了,你恨我恨的不行了,又拿我无可奈何时你该怎么办。”
简今安摇头。
顾知亦便教她,“你只需要伤害你自己,便是伤害我。”
只是,若真有那么一日,顾知亦绝对不会让她伤害自己。
无须再说什么,顾知亦看简今安若有所思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牵起简今安的手,将子蛊挑出让其落在她的虎口处。
通体雪白的蛊虫几乎是在碰到手背后,便一头埋入简今安得皮肤里。
“啊……”简今安吃痛,低呼一声。她的理智在此刻回归,“你做什么!我还没答应你呢!”
“晚了。”顾知亦漫笑,他挑起母蛊放至腕间搏动处。
可这次,母蛊入体的反应却和子蛊的平静不同。
反哺蛊奇特,从挑选到生长都有严格的条件要求。还是幼蛊时,子蛊便要吸食母虫的血液成长,为今后的反哺打下基础。
母蛊日夜被啃食鲜血,面对以鲜血养大的幼蛊是又爱又恨。
待幼蛊长大,两者便会被强行分开,再被分批次投入训练中。
母蛊会看着幼蛊被围剿,被打压,却不能与其同战,伤心痛苦下迸发出的激烈情绪方可成蛊。
看似简单的方法,实则却困难重重。
毕竟想要一个不懂事的畜生母爱泛滥,可不是易事。
母蛊看着心爱的子蛊落入别人体内,却不能与其一起,便将顾知亦的血肉当成了敌人,疯狂啃噬。
一口接着一口,一道接着一道。
新鲜的伤口不断增加,还未愈合的伤口更是不断流着鲜血。
直到手腕上血肉模糊,叫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母蛊将雪白的蛊身都胀成了令人胆寒的红色,这才一头猛扎进顾知亦的手腕中。
此时,顾知亦不慌不忙的拿出一条手帕,对着简今安微笑,“矜矜,我受伤了,帮我包扎吧。”
这个疯子……
简今安触目惊心,“你究竟图什么?”
顾知亦淡然,“或许是想博取,矜矜你的一点怜悯之心吧。”
今日有一分怜悯,来日就会多一分愧疚。
或者以后慢慢的就会变成一分疼爱。
只要有一分爱意,顾知亦就能将它变成十分。
旁人的眼光,顾知亦并不在乎。但简今安的失望的眼神,他是再也不想看见了。
见简今安不接丝帕,顾知亦便任由伤口外露,快速流淌的血液让他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顾知亦却发自内心的感到欢愉,他按住心脏跳动的位置,在那里有一个蛊虫正贪婪的吸食他的鲜血。
越是痛,他越是清醒,看简今安的目光就越是痴恋。
他想他是病了,否则怎么会觉得当下这段时光是上天恩赐。
上天垂怜他,他才能够找到那么多的术士,上天垂怜他,他才能顺利的将蛊置于两人体内。
简今安被他的疯狂吓到,“你真的是个疯子……”
“是啊。”顾知亦大方承认,只是他的眸中有股哀伤一闪而过,“所以,矜矜你可千万别丢下我。”
简今安手中的图腾还是被顾知亦一步步的诱哄下除去了,只是她在抚平空空的尾指的时候,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
翌日,顾知亦的赏封宴终于到了。
无星无云的夜里,宝华殿燃起了满殿的烛火,前殿走廊中幽深静谧,微光透过窗纱摇曳在地面上。
顾知亦穿着一身极黑的窄袖宽袍,从夜色中走出。
初阳跟在后头,“太傅,今夜您恐怕是要辛苦了。”
夜色与危险并肩,一队队金吾卫整装待发,他们的步伐轻稳,寂静的夜里让人觉察不出。
没了外人,顾知亦便卸下温和模样,“今日是你的大日子,辛苦的应当是你。”
其实从入京的那刻,这场较量就开始了。
帝王不仁,朝臣离心,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将一切情势扭转。
初阳无疑是最好的一步棋,是为他们心中那上不得台面的棋。
接下来的便是引导,将初阳的身世揭开在所有人面前。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鼓声突兀的在皇宫中响起。
鼓声沉闷,仿佛有种古老的神秘色彩穿透人心。
初阳停下脚步看去,月色中一个清瘦的女子身影,在高楼上不断跳跃起舞,“那是?”
顾知亦长眸眯起,眺望过去,“是登月楼的鼓。”
朱朝开国至今,登月楼的鼓声只响起过三次,可哪一次响起面临的不是战事告急,又或者是改朝换代。
所以,小皇帝这是察觉了?
“轰隆隆~”
风起云涌,斗大的雨滴从天空落下。
雨水顺着金吾卫冰冷坚硬的铠甲上浇灌,发出“滴滴”撞击声。
众人心弦蓦地崩紧,不约而同的望向顾知亦。
初阳亦是揣测,“他是向我们宣战?”
“呵。”顾知亦轻笑,他单手扶正初阳头顶歪了的玉冠,“垂死挣扎罢了。”
京城的兵马已尽数掌握在他的手中,就连金吾卫亦是。
除了前朝留下来的死士,官家的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底牌了。
初阳问,“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小皇帝。”
顾知亦侧身看向宝华殿,“弑君乃是大罪,是天下所不容的。”
初阳不以为意,“太傅不是说,史书记载不过是淡淡一笔,等我上位后改了便是。”
初生的牛犊没有经过人心的黑暗,总归是无畏的。
顾知亦不介意在教他一课,“你封的住史官的口,却封不住文武百官的口,更堵不了人心。”
“待你日后即位,但凡有做了一点不顺他们的心的事,今日之事便是他们讨伐你的借口。”
初阳哑然,“那做皇帝还有什么乐趣。”
皇帝拥有权势,却也得听旁人的意见,殚精竭力到头来都是傀儡。
不同的是小皇帝被他人执掌权力的傀儡,而他是自己囚禁自己的傀儡。
这个道理在多年以后终于得到了答案,顾知亦想他明白了,明白了追求权力对他而言其实不过是为了心中执念罢了。
万人之上,又能如何。
原来,他竟活的还不如一个少年通透。
三跪九叩,顾知亦对着初阳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从今以后,您是我的先生。”
初阳忙道不敢,他扶起顾知亦,二人同看宝华殿,殿内星点的烛火在雷雨交加的天气无端显出一丝寂寥。
顾知亦拍去袍上泥泞,嘴边噙起一抹笑,“初阳,记住今日。”
记住这个改写历史的日子。
记住这个注定要以鲜血,和无数性命为踏板的日子。
——
“顾太,顾知亦到~”
“鞑靼王到~”
尖细的嗓音,从白胖太监的破铜锣嗓子眼里挤出,殿内的空气似静了一瞬。
顾知亦恍若未闻,背脊崩的犹如一道线,“草民顾知亦叩见皇上。”
初阳站在身后,将右手放在左胸上,行了一个鞑靼族的见礼。
众人面面相觑,心思顿生。
是啊,顾太傅已经是太傅了,不知这官家会给什么样的赏赐。
于是众人又将眼神转向他们的官家。
“咳咳……”小皇帝掩袖,“平身。”
为了掩盖接近于青灰的面色,小皇帝敷了一层厚厚脂粉,此刻娟白的面粉在他的眼下断出几丝裂痕,远远望去竟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众臣被这一幕吓到,又转头去看初阳。
一个是行将就木的帝王,一个是热血青春的少年,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
众人的神色让小皇帝的面色更加不耐,几乎是当场就要发怒,只是他又想到了什么,生生的按了这口气,“起宴。”
小皇帝不说话,殿中的空气便更静了。
皇宫设宴,每个桌上的菜例都有定数,加之盆菜搁置久了,菜色说多好吃也谈不上。
顾知亦与初阳同坐,都不去夹菜。
小皇帝见状冷哼一声,“老师这是看不上这些菜了。”
这话说的莫名,像是要找个由头发作一般。
气氛一触即发,众人更是恨不得将自己埋到菜里。
顾知亦眼帘微掀,道句不敢,“天家菜色,草民又岂会看不上。”
小皇帝气不顺,“那若是朕要赐你毒酒呢。”
顾知亦依旧彬彬有礼,“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就是这般,只要顾知亦他愿意,旁人就永远挑不出他的错处。
“好好好……”小皇帝气笑了,“既如此,朕就赐你一杯毒酒,来人啊!”
初阳当即直起上身,厉声怒喝,“你敢!”
掷地有声,不愧是狼群里长大的孩子。
眼见如此,众人心道不好。祁王虽败,可鞑靼族群的人还在塔塔山留守,此时是万不宜挑起纷争。
可谁来调节呢?
再是好脾气的人也经不住如此相逼,顾知亦眸色渐淡,他按住初阳肩膀,提醒道,“原来今日竟不是赏封宴。”
一句话就将小皇帝的火熄了下去,这场胜仗谁人不知,他又怎么能对有功之人痛下杀手呢?
小皇帝垂了眼,目光复杂,“朕只是玩笑,顾太傅不会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