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幽静,夜色渐浓。
顾知亦意味深长一笑,“皇上说的是。”
这便是打算揭过了。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是先头小皇帝发难那幕才刚刚过去,初阳又起了纷争,“我自幼在草原长大,虽不懂太多的中原语,却也听过君无戏言这一词。”
初阳站起身,对着身旁顾知亦道,“听闻顾太傅曾是皇帝老师,请先生教我。”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皇帝权威,初阳的话无疑在将矛盾上升到国界之上。
看,我虽粗鄙,但也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虽高贵,可言行之间并无大国风范。
风瑟萧萧,夜色中悲鸣的鼓声似乎停顿一瞬,接着便爆发出更强烈的响声。
“咚咚咚~咚咚咚~”
论实力,边境小族又岂敢冒犯大国,这一切若无他人示意,少年皇帝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小皇帝突然就不想等了,什么时机什么蛰伏,他都不需要了。
“潜龙卫!”
愤怒的咆哮声响起,无数的虚影从四面八方顿现。
他们身形鬼魅,出手果决,一人可擒二人。
局势在一瞬间逆转。
有人诧异,“这、这这是……”
有人想到了先帝,想到了那个传说,“是潜龙卫!”
潜龙卫是一队精卫,据说百数之人便可抵御一支军队。
他们为了护卫帝王,从小便去东阳学习忍术。
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他们可以说是皇帝稳坐在龙椅上的盾,也是最强的矛。
而此刻,大殿之上不多不少正站了百人。
浮在脸上的脂粉终于悉数全裂,小皇帝笑的如恶鬼,“你以为朕会如此脆弱,还是你以为朕会如此不堪。”
“老师啊,你可小瞧了朕!”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你可以小瞧一个少年皇帝,却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只是,他忘了若无绝对把握,顾知亦又怎会轻易出手。
“轰~”
“这是?”
比雷声更响的是金吾卫整齐的步伐冲进宝华殿的声音,漫天的火光甚至让雨水都不能落下。
这澎湃的杀意让人骇然。
众人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多的金吾卫。
密密麻麻,星罗棋布。
“咚咚咚~咚咚~”登月楼的鼓敲的更快了,仿佛要摄人心魄般激烈。
这鼓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逼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喘。
得益于小皇帝想看到顾知亦孤立无援的惨况,顾知亦那方并没有被缉拿。
顾知亦涵养具佳,于腥风血雨之间面不改色。
他轻飘飘道句杀,所有的兵器便交割在一起。
一黑一金的身影交织,金吾卫的铠甲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顾知亦又不慌不忙,用指腹蘸取杯中水酒,在桌上轻轻描画。
慌乱中,他的手在灯火下微微有点透明。
“坤”
“离”
“巽”
“震”
最后一字落下,顾知亦的手恰到好处的内收,弯出了一枚新月的弧度。
雷电大盛,于一片紫光中桌上的八卦阵完全展现。
“杀~”火光灭,战歌落。
登月楼的鼓戛然而止。
“咚……”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所有人的衣袍上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上血色。
只有顾知亦例外,那极黑的衣袍一如既往的整洁。
可只有顾知亦知道不是,他此刻在殿上走的每一步,那衣摆下沉甸坠的着的重力都在告诉他——这是一个不眠夜。
顾知亦走至小皇帝正前方,挑唇而笑,眸中泛起的无尽的凉薄,“皇上为何恼羞成怒,难道是因为害怕?”
成王败寇,小皇帝坦然,“朕为何要怕。”
“怕的应该是你这个叛臣,顾知亦你率人逼宫,后世史书上你的名字将被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
闻言,顾知亦笑的更甚,火光中他的容色惑人至极,他弯腰俯身,逼的极近,声音极低,“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虚名?”
接着,顾知亦又直起身,转向大殿,“那是因为皇上害怕,害怕别人知道帝王的秘密。”
“知道您并不能人道!”
“知道初阳是先帝的孩子。”
“知道您并不是先帝所出!”
消息犹如此刻天上轰闪的雷鸣,一个比一个让人心惊。
满朝哗然, “什么!”
“官家怎么可能不是先帝的孩子!”
莫说群臣震惊,就连顾知亦当初知道此事时,也觉得这事荒谬。
小皇帝目眦欲裂,他掀起桌案,手止不住的在颤抖,“顾知亦,你可知诋毁帝王按律当诛!”
“我岂会不知……”
每每忆起此事,顾知亦都感叹先帝的荒诞。
说起来,第一个发现真相的还是他的生母——华桑桑。
那日,华桑桑将强烈的春/药下于小皇帝的杯中,可却勾不起他的半分情/欲。
望着昏死过去的帝王,华桑桑一怒之下砸了寝宫中所有器皿。不料,砸坏的器皿碰触到机关,让殿中一道从未开启的门打开了。
那里有着先帝遗召,及一封洋洋洒洒的信。
原来南下时,先帝因寻欢作乐亏空了身子,此后他虽可以正常享受伦敦之乐,可却不能叫任何妃嫔有孕。
彼时的先帝正值壮年,膝下并无子嗣。若被外人知晓,那他的帝王之路也算到头了。
左思右想之下,先帝便干了一件荒唐的事,他让潜龙卫扮成他,去宠爱他的妃子,无论是谁,只要能令其有孕,便可享受一世荣华。
重赏之下,孩子很快就出生了。
可同时,皇帝心中的刺也深深的埋下了。
孩子越是健康,先帝的心中就越是阴暗,他恨不得这个孽子被人杀害,或半路夭折。
可天不遂人愿,先帝便心生一计。
一方面,先帝开始着手寻找南下时宠幸过的女子,并立下遗嘱,若有血脉且是男子的话,便传位于他。
另一方面,先帝则给小皇帝下了不能人道的毒,即使他不在了,这万里江山也不能拱手于外姓人之手。
华桑桑与顾知亦说起此事时,满脸都是疯狂。
小皇帝他不能人道,那她便效仿先帝。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也要找一个影卫,无论是谁……
至于醒来后的小皇帝,在处于不能人道的打击下,竟也没去阻止。
其实也很好理解,不能人道和荒诞丑闻相比,自然是后者带来的后果要轻些。
毕竟,他是皇帝,错了又何妨。
可没想到,今天在这广阔殿宇中,这件事就被这么轻易的揭开了。
并且与其揭开的,还有更深的真相。
顾知亦的内心极为复杂,若是可以他并不想揭开这道伤疤,皇家丑事又何尝不是他家族的丑事……
顾家这股清流,终究还是毁在他的手中了。
灰暗的苍穹下乌云渐渐散去,升起的朝阳代表着新生。
大朱朝的天变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宝华殿中,宫女太监们连夜洒扫,凝结的血渍成了一朵朵暗色的梅花,他们手下动作不停,熟练又麻木,仿佛深宫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过人的心理素质让初阳佩服,他走到顾知亦跟前,与他一同眺望窗外,“老师,人活着好累啊。”
顾知亦轻笑,眼底一片漠然,“你才刚迈上一步,不算得累。”
“也是,”初阳点头,突的伸了个懒腰。他迈过阶梯直步走上正坐,“老师,想当什么官?”
每一任帝王上位之后,都会培养自己的一批心腹,初阳也不例外。
论手段,论关系,他没有理由不给顾知亦一个大官做。
相较于初阳的兴奋,顾知亦则依旧维持那个姿势。
他累了,若不是登基仪式上还需要他,他早就走了。
——
一切步入正轨,顾知亦在处理剩下的收尾事项,登基仪式定在半月后,当天万里无云。
顾知亦执着一身素衣的简今安,出现在紫薇门。
其实帝王登基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半月的时光其实算短了。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钦天监也懂这个道理。
——当然,其中不排除顾知亦的手笔。
顾知亦此刻心情大好,他站在简今安身后,从后方将头埋入她的肩窝,“矜矜,今天过后,我就可以和你离开京城了。”
“你高不高兴?”
依旧是清冽的药香味,不同的是顾知亦的身子更单薄了,他如倦鸟般疯狂摄取简今安身上的体温。
简今安笑的勉强,又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其实在那个雷雨夜里,简今安的积分就差不多够了,唯一差的那么一点,就是今天的登基大典。
原来,决定之心竟然是初阳登临绝顶之心。
那么,今日过后,她应该是再也看不到顾知亦了……
既然顾知亦贪恋她的温度,简今安便顺了他的意,“你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几乎是同时,顾知亦那根敏锐的嗅觉被触动了,他下意识抓住了简今安的手,“矜矜,你这是什么意思?”
简今安慢慢回握他的手,认真的看他,“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该瞒你。”
“顾知亦,你可能不知道,那夜你与红袖亲密,我心中十分难过。”
“我也十分小气,那日你说的话,你做的事,我都不能接受,也不会过去。”
既然要离开,简今安不介意将话说绝。
“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简今安脸色忽的一变,将他推开。
她蔑视他,“这些时日,我与你一起不过是想戏耍你罢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让我很是解气。”
“你爱上了我,但是我不爱你,你为我失魂落魄,我却当你是个笑话。”
“现在,我可以回家了,我当然要迫不及待的甩了你。”
“甩了你这个狗皮膏药。”
生气吗?
失望吗?
那便恨她吧。
爱侣之间就不该好聚好散。
她就是要让顾知亦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