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荷花灯越飘越远，在水面上形成一道点睛的风景，肖潇却无心去欣赏，内心有苦说不出。

她缓缓回过头，不出意外看到黎越驰站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三四个小袋子，同卖到巨额的幻形糖的袋子有几分相似。

仔细看看，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黎越驰真的折回去给自己买糖了。

肖潇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经此一连串的事，连火气都发不出来出来，复杂地对着黎越驰欲言又止。

黎越驰不知荷花灯的事，更没看懂她眼神中的意思，以为她不喜欢：“怎么了？方才不是想要？”

“想要。”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肖潇还是懂的，她顺着他的话，从他手中接过一包糖，拿在手里没有研究，反而抬起头到处张望，想再找到那个卖荷花灯的老人。

一路找找寻寻，他们回到集市最热闹的地方，集市中的人比先前还要多，几乎占满整条街道，虽说不是寸步难行，可往前走时总会不可避免碰到往来的人，很难在其中去找到一个身躯佝偻的老人。

黎越驰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肖潇身上，见她到处张望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之前遇到那只兔妖。

他微眯一下眼，声音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冷意：“在找谁？”

周遭声音太吵，甚至还有人吵架，肖潇没听清他的语气，只听他问在找谁。

她没有多想，当黎越驰发善心帮忙，大概描述起来：“你替我寻一个满头银发的人。”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措辞中的问题，可这句话传到黎越驰耳中却出了大问题，逐渐同那只兔妖重合起来。

他面色一凛，没有应声，沉默地跟着肖潇，每当遇到妖修，周身冷冽的气场都要更浓郁些。

妖修本质上还是动物，比人类对危险的感知力更强，几个道行浅的妖修感受到黎越驰身上的煞气，浑身寒毛都乍起，差点化出原型来，他们谁也不想招惹上是非，纷纷绕开这个瘟神。

肖潇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专心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个卖花灯的老人，站定歇脚的功夫，不知从哪传来敲锣的声音，不多不少只有三声，响彻整个幽玄集市。

就在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时，几乎一半的人改变了原本的方向，共同朝林子中走去。

所有人都争前恐后，像是晚了就领不到什么东西似的，第三次被撞开时，肖潇不禁发出疑问：“这些人去哪？”

“子时到了，敲锣三声说明地下拍卖会入口已经开放，你们若想去还是尽快吧。”一个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热心肠地帮她解答，他扭头看过去，不知看到什么，脸色变得焦急，“不跟你们说了，我先走了。”

那人小跑着跟上人群，肖潇将心思收回，不死心地四下看了看。

人群散去大半，视野不再受阻，被挡住的许多地方一眼便能看全，原本宽阔的集市露出原貌，摊贩们知道接下来顾客不会太多，纷纷开始收拾摊子准备打烊。

即便是这样，肖潇还是没找到卖花灯的老人。

黎越驰余光里出现一道白色的影子，他不动声色握住她手腕，“再晚些拍卖会就开始了。”

肖潇知道她与荷花灯注定无缘，便没多想，同他一道沿着小路来到林中，前面不远处排了长长一条队，队伍尽头是一口巨大的古井，哪怕肖潇踮起脚尖，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

“这里还要排队？”倒是新鲜。

“嗯。”黎越驰没有同她多说，锐利的眸子四处找寻兔妖的身影，确定看不到后，他终于放下心。

排队人数太多，尽管队伍不断向前走，实际感受还是很慢，肖潇等得百无聊赖，甚至打了个呵欠，她顺手将手中幻形糖袋子撕开，想都没想捏起一颗塞入口中。

硬质糖在口中慢慢融化，甜味传遍整个口腔，此时她还未意识到不对，习惯性地跟身边人分享，拍拍黎越驰。

才拍了一下，她手指微屈了屈，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将口中的糖吐掉，却已经来不及。

黎越驰正赶上幻形糖果起作用，亲眼看着肖潇幻化成一只银狐，爪子压在糖袋上，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在他愣怔的片刻中，前面的长队走完，刚好排到他们，后面人不知是谁催促道：“快点呀。”

黎越驰弯腰抱起银狐，从古井一处缺口走进去，下面是长长的阶梯，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自进入井中，一股冷意由下至上袭来，越往下走越是阴森寒冷，饶是一身皮毛覆盖，肖潇也冻得哆嗦。

感觉到怀中的小狐狸在颤抖，黎越驰内力凝聚在手心，沿着毛皮生长方向一把一把顺下去，如暖炉般的手将肖潇身体捂热，她逐渐感到惬意，微微舒展开身体。

正当她趴在黎越驰怀中暖和的几乎眯起眼睛，头顶传来这样一句：“身覆绒毛的动物手感果真不错。”

肖潇不知他对兔妖执念那么深，并没有往那一方面想，可她身为一个人类，一个十八年寿龄的高级动物，听到这样一句话绝不会认为是夸赞。

她张嘴输出一段国粹，喉咙中发出的声音饶是让她自己都愣怔住，幻形糖不仅让她身体化作狐狸，连声音也是狐狸叫。

她泄气地趴了回去，要怪只怪自己粗心大意，排队就排队，吃什么东西。

经过约四百阶长阶，他们来到井底，井壁湿湿滑滑，挂着层层的苔藓和水雾，时不时能听到水珠滴落的声响，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三个人为凿出的洞，里面各点一根蜡烛。

此般昏暗的环境，就是蜡烛再多，光线也还是微弱，直到靠近才能看到水面上停放的三艘小船，船上摆渡人带着银黑面具，其中有个光头最为显眼。

一个摆渡人看到黎越驰怀中的银狐，握住船桨的手不禁一顿，他扭头问其他摆渡人：“我们拍卖行允许宠物入内吗？”

黎越驰听到“宠物”二字，面色虽未变，肖潇紧紧贴着他胸膛，感受格外明显，他胸腔一震一震的，绝对是在偷笑。

她毫无杀伤力的爪子击打了下黎越驰，心中冷笑，等她变回人形出来时，定要抓着这个患有眼疾的摆渡人衣领，让他睁大眼睛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宠物。

另外两个摆渡人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拍卖行中拍卖的物品价格高低不等，不小心打碎哪个贵重物件都有要命的风险，宠物这种东西不确定性太大，没有人愿意冒险带宠物入内，因此他们也不知到底是否允许。

光头摆渡人摸摸光溜溜的脑袋，声音很憨厚，“我记得主人没说禁止带宠物，既然不禁止就说明允许。”

“有道理。”那个摆渡人也是个大聪明，豪气地朝黎越驰勾勾手，“来，这位小哥，上船。”

黎越驰不动声色跨步上船，随着摆渡人摇动船桨，水流声从两侧传来，他听觉灵敏，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石梯上的声音。

他随意朝身后看了眼，却因这一眼眉头紧蹙，正了正身子用身体挡住肖潇，不让她看到兔妖的身影，袖口中的手不动声色掐诀。

只听身后“噗通”一声，好像是船翻了。

若他不做此番举动，肖潇大抵还不会察觉，可他动作如此明显，尽数勾起肖潇的好奇心，引得她伸长脖子看过去。

狐狸身形还敌不过人类半个身子，黎越驰修长的手遮下来，将她半张狐狸脸都挡住，两只眼睛和耳朵一并压在手掌下，低声威胁道：“再看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

肖潇自是不服，可当下孰强孰弱很明显，命都握在人手里，就是不情愿，她也得装作情愿，能做的仅有默默记仇，将这一笔账记在心里的小账本上。

大聪明摆渡人见状“嘿嘿”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黎越驰怀中的狐狸，“你这狐狸还挺通人性，哪买的？”

放在往常黎越驰不会搭腔，今日却轻笑一声，伸手骚扰着狐狸耳朵，直到肖潇嫌烦地动动耳朵尖，“这狐狸不是我买的，是她自己找到我，偏要跟着我，撵都撵不走。”

摆渡人满眼羡慕，“那你可得好生养着，据说狐狸是妖修中最容易修炼成精的，说不定哪日能修炼成个姑娘，来找你报恩。”

听着他俩的对话，肖潇气到胃疼，她试图通过深呼吸平息怒火，哪知那疼痛的感觉越发剧烈，胃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黎越驰怀里，连抬爪子的力气都没有。

黎越驰察觉到她的异样，面色凝重地问道：“怎么了？”

声音传到肖潇耳朵里变得模糊，肖潇疼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看到的东西都变得虚幻缥缈，四肢的力气不断流失。

摆渡人边划船边看热闹，嘴上也没有把门的，“你这狐狸不是要死了吧？”

黎越驰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不断给肖潇注入内力，奇怪的是肖潇身上好像有一层无形的结界，抵挡开他释放出的全部内力，将其原路反弹回来。

几次尝试都没有效果，他看着肖潇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冷声对摆渡人命令道：“回去。”

“你就别难为我了，我们这地下拍卖行有规定，入口的船回到井底不能载客的。”他为难地说，“不过是只狐狸而已，死了便死了，方才的话你就当我胡诌，妖修哪个不是修炼上千年的，没这么容易修成正果。”

黎越驰依旧重复那句话：“回去！”

肖潇腹中的痛感逐渐减弱，隐隐感到身体变得越来越沉，她微阖上眼，待适应了沉重的感觉，再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恢复人形。

摆渡人睁大眼睛，连船桨都忘了摇，指着肖潇一时变成结巴：“真真真真……真修炼成姑娘了？！”

肖潇白了他一眼，拍拍黎越驰示意放她下来，黎越驰照做。

她脚踩在地上的瞬间，腿使不上力气，忽然弯了下去，好在黎越驰还未完全放开她，借助黎越驰的力气，她勉强站住。

“那个摊主卖的绝对是劣质糖，回去一定要找他算账。”

黎越驰让她坐到船边坐下休息，嘴上应道：“好。”

摆渡人算是听明白了，先前那股新奇劲儿都没了，见怪不怪插起嘴：“你们买了集市上那个张胖子的幻形糖吧？”

肖潇迷茫地看向他，“糖有什么不对吗？”

摆渡人熟练地摆动船桨，转了个弯，道：“那张胖子法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做出的糖也是，吃完后能化形，就是恢复之前得遭点罪，不一定哪疼一会儿，然后浑身力气散尽。”

“哥们几个在这摆了好几年的渡，全都吃过他的糖，可叫他害惨了。”摆渡人说完还有点遗憾看了她一眼，嘟囔着，“原来不是修炼成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