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吴来总觉得傅崇岳话中有话,和他在深山中的遭遇有关。
但他完全想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就像脑子里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阻止他想起那时。吴来绞尽脑汁地思索,毫无头绪,干脆不想了。
章大秦微信call他:“死哪去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掉粪坑了?”
吴来哭笑不得,他已经习惯好友的毒舌了,章大秦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趴在沙发上给章大秦打电话:“养伤呢,前段时间,我出事了。”
章大秦揣着明白装糊涂,惊讶地问:“出什么事了?”
吴来纠结要不要告诉他,如果全交代了,少不了挨他一顿毒骂。
章大秦催促:“哑巴了?说话,咱俩还是不是朋友,你还瞒我是吧。”
“没有。”吴来从沙发上坐起来,盘起双腿,拥着抱枕,把苏蓉花和赵德华想灭口的事简单说了说。
章大秦错愕:“这俩傻逼,疯了吧,就拍个小视频,就想给你灭口?!”
吴来猜测:“可能和赵德华他老婆家有关。”
章大秦随口道:“凤原楚家。”
“?”吴来茫然:“我怎么感觉你很了解的样子。”
“……”章大秦含泪挽尊:“认识个大老板,和他们有点交集。赵德华娶了楚家的女儿,是高攀中的高攀,所以他才那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出轨一个苏蓉花,是吧?”
吴来夸:“你真聪明,大秦。”
赵德华之所以那么惧怕走漏风声,不惜杀人灭口,就是因为他畏惧楚家。
吴来好半天才想明白赵德华走极端的原因,章大秦一下就懂了。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章大秦幽幽地问,充满怨念。
吴来啊了声,刚想回答傅崇岳,蓦然噤声。
他可没忘了章大秦前两天跟他说的,像傅总这种大老板,怎么可能看上他这样的平凡人,顶多是图个新鲜,兴许哪天就腻了。
不想告诉章大秦,那样章大秦一定会劝他早分早轻松。但吴来现在,不是很想离开傅崇岳。
那么,以后再坦白么。
吴来咬着下唇,纠结成一团麻花。
“快说!”章大秦要闹了:“你还瞒我!吴来,分手!咱俩分手!”
“…………”吴来扶额:“我说,你别惊讶哦。”
章大秦表示洗耳恭听。
吴来嘿嘿一笑:“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和傅总结婚的朋友——”
章大秦打断他:“果然就是你自己,对吧。”
吴来震惊:“你好聪明啊,大秦!”
章大秦:“………我谢谢你的夸奖哦。”
吴来坐端正,咧开嘴傻笑:“不客气。”
章大秦一副客观分析的语气:“看来他对你很好啊,亲自去救你,还有这次华锐临时取消合作,也有你的原因吧。”
这个吴来就不确定了,按照傅崇岳的说法,他摇了摇头:“傅总说不是为了我,总公司本来就不干净,偷漏巨额税款,贿赂政府官员,大量吃回扣,给华锐也带来损失。”
“嗯,”章大秦琢磨,“确实这次影响很大,和你前公司深度合作过的厂商,都被查了。”
被查了?吴来紧张:“华锐没事吧。”
章大秦起高调:“哟呵,刚结婚呢,就关心他公司了?你很在意他嘛!”
“是有点。”吴来坦诚地说:“傅总毕竟帮了我很多。”
“嗯哼,”章大秦兴致缺缺,“不聊了,我和朋友出去玩。”
刚才还挺精神,怎么一下就不聊了,吴来还想请他参谋参谋,怎么和男人谈恋爱呢。
但章大秦显然是不耐烦了:“挂了。”
“哦…”吴来低落地说:“拜拜。”
电话那头的章大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结果一直没挂电话,吴来是那种等别人先挂的温吞性子,两个人就这样维持沉默的十秒钟。
“哎,”章大秦短促地叹气,“我就是纳闷,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么?”
吴来闷闷地辩解:“我也不知道。但傅总人真的很好。”
“……算了,我不想听你夸他,拜。”章大秦果断挂了电话。
窗明几净的宽敞别墅里,章瑾瑜扔了手机,盯住光可鉴人的地板砖,发了大约三秒钟的呆,旋即自嘲似的,摇头一笑。
养伤的缘故,吴来暂时没有去KB打零工,章大秦也让他多休息两天。吴来家里蹲了三天,无聊得长蘑菇。
傅崇岳下班回家前,问他想吃什么,吴来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微信回复想吃饺子。
华锐大佬:什么馅
土豆圆子汤:你喜欢什么馅
华锐大佬:都行
土豆圆子汤:那我也都行
傅崇岳一个电话闪过来,吴来一不小心滚到沙发下,摔了个四脚朝天,手忙脚乱接起来:“傅总。”
傅崇岳此刻应该身处封闭安静的环境,吴来听见他那边十分安静,只有平缓的呼吸声,透过手机贴着耳廓,挠痒似的扩散。
吴来不自觉地耳根发烫。
“换个称呼。”傅崇岳压低嗓音,磁性、缓慢、舒宁,像极了某种平静的诱惑。
“……”吴来扒住茶几,咬紧下唇。
“嗯?”成熟的雄性,连呼吸都是荷尔蒙。
这家伙不去当小黄片声优真是可惜了。吴来把脸埋进臂弯间,面耳赤红地呢喃:“您想让我叫什么?”
傅崇岳曲肘斜倚车窗,窗外路灯次第点亮,黑色流线型的保时捷掠过了繁华的不夜都。
他放松身体倚靠车后座,若有所思地沉吟:“叫…爸爸?”
“????”吴来一口老血喷出来:“你想都别想。”
电话那头响起低低的笑声。吴来面泛酡红,盘腿坐回沙发,小声嘟囔:“你到哪了?”
“快到超市了。”傅崇岳说:“我们家附近那家大超市。”
吴来眨眼睛,傅崇岳说“我们家”欸,心口泛起酸涩和温暖,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三个字,简简单单的我们家,却是他遥不可及的白日梦。
白日梦原来也会成真。
“那你快到了?!”吴来高兴地站起来:“我下来接你!”
傅崇岳应允:“好,多穿点衣服,外边冷。”
“嗯!”吴来挂了电话,裹上外套,换了鞋子冲出家门。
两人约定在超市门口见面,超市就在重陶苑北门,走个三四分钟的路就到了。
夜里寒风阵阵,吴来赶到超市,打了个喷嚏。
面前递来纸巾,吴来一抬头,傅崇岳身穿黑大衣,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凝视他,吴来傻了吧唧地露齿笑,接了纸巾转过身,背对傅崇岳擤鼻涕。
大衣披上肩头,吴来微怔,侧转身,才发现傅崇岳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吴来耳根通红地拒绝:“没事,我不冷,就是风吹进喉咙里,呛住了。”
傅崇岳把大衣给他裹上,吴来快被裹成粽子,周围三两过路行人,好奇地偷眼打量他们。
吴来羞愧得恨不能钻地洞进去,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谈恋爱什么的,体验过于新奇,他很难不害羞。
“走。”傅崇岳察觉到他羞涩,稍稍退远了些,率先转身步向超市。
吴来拢着大衣,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买了零食水果,补了家里的日用品,两个人去买饺子。
荤馅有香菇猪肉、白菜猪肉、猪肉玉米、鸡肉冬笋、鱼肉韭菜,还有虾肉和羊肉,素馅有三鲜、西红柿鸡蛋、韭菜、山药萝卜丝。
吴来选择困难症发作,挑来挑去,不知道吃什么,于是问傅崇岳:“您喜欢什么馅?”
傅崇岳看着饺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吴来严肃地盯着他。傅崇岳收回视线,与他四目相对:“怎么了?”
为什么有人把霸总语录带在身上啊啊啊啊啊!!!!
关键吴来还不觉得油腻,就是,傅崇岳太认真了,让人很难不相信,无论多土味离谱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真!的!
离大谱。
吴来疯狂摇头,老脸微红,垂低眼帘,躲避了傅大佬那小学生看老师一样认真求教的眼神攻击,支支吾吾:“没…不是…你说话…好正经。”
傅崇岳疑惑:“你认为我在说笑。”
“不不不不不!”吴来把头摇成拨浪鼓,咧了下嘴角:“我想…要不都买一点。”
傅崇岳欣然同意:“我也这么想。”
两人一拍即合,每种口味都买了小包装,最后结账,吴来抢在前边:“这次我请你!打零工赚了点,我来吧。”
傅崇岳略加思索,忽然俯下身,贴着吴小来红透的耳廓,吐息如兰:“你养我?”
吴来悚然,浑身僵住,不敢动,点头如鸡啄米:“嗯嗯!”
“……”傅崇岳无声低笑,放过了满面羞红的吴小来:“那么你结账吧,我的小丈夫。”
“!!!”吴来真想回头瞪他,小丈夫是什么东西!!!好涩…啊不,好诱惑呜呜呜呜呜呜。
吴来含泪付钱,在看戏群众的围观中,一手提塑料袋,一手拉傅崇岳,拔腿跑出超市。
逃离密集人流,大街上,吴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回头一瞅傅崇岳,这家伙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贴心地提走他手里沉重的塑料袋。
“小丈夫,”傅崇岳戏谑,“走不动了?”
“……”吴来直起身,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吃了多少本霸总文?”
傅崇岳甚至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我看书快,两三天一本。”
“…你牛逼。”吴来哭笑不得:“有多快,一目十行?”
“嗯,比这快。”傅崇岳牵起他的手,吴来没有挣扎,被他牵着,扣住十指。
傅崇岳牵着他,两人并肩缓慢地行走在路灯昏暗的街道上。
昨天下过雨,空气中浸润了潮湿和清新,吴来深吸口气,连日来的沉郁随之一扫而尽,他不自觉地贴进傅崇岳。
吴来低垂脑袋,盯着地上两双脚,脚贴着脚,影子与影子交融,仿佛他们融为一体。这想法刚冒出来,吴来就吓了一跳,慌忙收敛心神。
家里的厨房看得出不经常使用,炉灶厨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却都是簇新的。
吴来问傅崇岳怎么吃,傅大佬摸着下巴琢磨:“每个口味放一点?”
虽然很浪费,但是,“英雄所见略同。”吴来兴冲冲地拆包装袋。
秋末冬初,不到七点,天色全暗下来。
傅崇岳起锅烧热水,吴来数着饺子,往烧得滚烫的锅里放,顺便煮了豌豆苗,很快那一锅饺子水滚成黄绿。吴来把剩下的水饺塞进急冻箱。
吃饭的时候,傅崇岳冷不丁道:“明天晚上带你出去。”
吴来吞下半颗水饺,囫囵地问:“去哪?”
“去玩,”傅崇岳说,“斯诺克,约了明天夜场。”
“台球?!”吴来震惊:“我不会!”
“教你。”傅崇岳抽纸巾擦嘴,凝视他:“学么。”
“嗯…”吴来想了想,这些天在家里养伤,实在太无聊了,出去走走也好,遂点头答应:“好。”
第二天晚上,吴来一身运动装,踢踏板鞋下楼。
傅崇岳在楼下等他,吴来出了重陶苑大门,正对面的保时捷摇下车窗,傅崇岳朝他招手,吴来飞奔过去,钻进车里。
“冷不冷?”傅崇岳取出车匣子里的备用围巾。
吴来一眼就扫到了爱马仕标志,缩了缩脖子,摇头:“不冷。”
“嗯。”傅崇岳把围巾给他笼上:“我觉得你冷。”
吴来想起那句,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小白兔噗嗤笑出声,摸了摸围巾上的爱马仕名牌,受宠若惊:“谢谢傅先生。”
傅崇岳挑了下眉毛:“终于不叫傅总了。”
吴来眨巴眼睛:“叫傅总太生疏。”
“嗯。”
“你是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朋友。”吴来认真地说:“谢谢你这么照顾我,傅先生。”
傅崇岳忍了又忍,好险没把脑瓜嘣弹他额头上,略带不悦地问:“谁是第一个?”
吴来没有隐瞒,耿直地回答:“章大秦,和我一样是个到处混日子的穷比。”
“……”傅崇岳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他扶了下额头,轻咳半声:“哦…他是gay么?”
“你怎么知道?!”吴来震惊:“他是,是个0。”
“0?”傅崇岳嘴角抽搐,看上去非常艰难地控制住面部表情,他意味深长地注视吴来。
吴来歪头:“怎么了?你认识他?”
“不认识。”傅崇岳矢口否认:“你的朋友,我当然不认识。”
“哦…大秦是好人!”吴来嘿嘿傻乐。
傅崇岳眉毛拧动,点了下头:“嗯。”默了默,他又问小白兔:“那我呢,我是什么人?”
吴来毫不犹豫:“你也是好人!”
傅崇岳:“……谢谢。”
吴来:“嘿嘿。”
他们到了俱乐部门口,提前来这订场子的林湛寻过来:“崇岳,包不了场。”
傅崇岳微蹙眉心:“为什么。”
林湛看了眼吴来,压低嗓音:“章二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