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仁看着黄寅持剑步步逼近，闭上了眼睛。
黄寅停下脚步，“你为何不反抗？”
胡仁睁开眼，“这都是我年轻时造下的孽，如今报应来了，我也不想再逃避了。”
“你造的孽？这五个县，是你打下来的？你就是胡仁？”白竹说。
胡仁看了白竹一眼，“是，那时我年少轻狂，在边境线上带兵打仗，说是打仗，其实也就是带着骑兵去盛国的村镇上掳掠一番，我手下的士兵都是些游手好闲之辈，我也一样，我们都热衷于去烧杀抢掠，一提到要打仗，就兴奋异常，有一天，我觉得抢村镇没什么油水了，就带领一队人马去了天福县，天福县的守备非常松懈，被我们轻松攻下。”
“一队人马就打下来五个县？”白竹说。
“没有，我打下来天福县之后，就报告给了上级，上级马上给我分派了更多兵力，让我继续打，我带着这些兵接连又打下来四个县，直到盛国大军赶来，我们才撤退。”胡仁说。
黄寅放下手中的剑，“盛国军队来了，却没有夺回这几个县？”
“他们并没有跟我们交战，我们当时本想利用这五个县的土地和百姓，换取大量的银钱、茶叶和丝绸，没想到盛国皇帝不肯，竟直接舍弃了这五个县。先皇见换不来东西，就把这五个县交给了我的上级，让他随意处置，我当时那个上级，也是个残酷嗜杀之人，经由他的手，这五个县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胡仁说。
“这二十年，五县百姓不知死伤了多少。”白竹说。
“年岁渐长，我才察觉自己那些年接着打仗的名头，做了多少孽，那些冤债，只怕我好几世都还不完。”胡仁说。
“既然知道自己在作孽，你为何还要继续带兵打仗？”黄寅说。
胡仁叹了口气，“君命不可违，我也没有办法，这仗是皇上要打，你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别的人坐上我这个位置，我的那些副将们，一个个跃跃欲试，都想像我当年那样，夺回几个县来，获得皇上的嘉奖。”
“看来只有皇上才能阻止这场战争。”黄寅说。
“是，但是他不可能放弃的，纵然他不像先皇一样暴虐，却也不肯将手里的利益白白送出。”胡仁说。
“不管怎样，我都要去试一试。”黄寅说。
“且不说皇宫的守备比我这里要严上许多，单说你作为一个陌生人，就不可能劝得了皇上，我们皇后也是盛国人，她和皇上感情深厚，为了五县的百姓，她多次劝诫皇上，皇上却始终不肯答应，你又如何能做到？”胡仁说。
“如你所说，这仗就非打不可了？”黄寅说。
“是，非打不可。”胡仁说。
“要不你故意败给长兴公主怎么样？这样长兴公主就能跟你们的皇帝谈条件了。”白竹说。
“不行，我身为大将军，身负国家荣辱和士卒性命，怎么能故意落败？”胡仁说。
“你不想给那些屈死的百姓赔罪吗？”白竹说。
“一码归一码，纵然我对他们有愧疚，但我身为历国的将军，就要为历国而战，我绝不会让历国的百姓也落到五县百姓那个地步，为了百姓和士卒，我必将竭尽全力应战。”胡仁说。
“长兴公主必然不会如此对待历国百姓。”黄寅说。
“就算她不会，我听说有不少从五县逃出来的百姓都投到了她的麾下，那些人对历国恨之入骨，肯定想要伺机报复，我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胡仁说。
“她们确实想要找你们报仇，只怕打起来，你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白竹说。
“长兴公主领兵打仗，不过是因为盛国没有可用之将，我领兵二十余年，你以为我会敌不过一个初次出征的女人？我虽没有攻城掠地之心，却也不会有半步退让，长兴公主不会在我这里得到任何好处，只会铩羽而归。”胡仁不屑地说。
从胡仁的营帐中出来，月亮挂在当空，给整个军营染上一层银辉，可能因为还在历国境内，军营里的守备比较松懈，大门边的守卫正倚着栅栏打盹儿，黄寅和白竹轻手轻脚地穿行在营帐之中，接近栅栏之后，一跃而出。
历国军队一步步朝着边境进发，日子一天天过去，黄寅站在山顶，看着远方的盛国军队，忧心忡忡。
“马上要开战了，我们离开这里吧。”白竹说。
“不，两军对峙的时候，还有最后的机会。”黄寅说。
“你拦不住他们的，为了复仇也好，抢功也好，泄愤也好，她们一旦决心要打，就不会停止了。”白竹说。
“我总要去试试。”黄寅说。
“我知道你最近被噩梦折磨得睡不好觉，我们离开就好了，远离战场，你就不会想起那些事了。”白竹说。
“最近我突然想起了大鹗。”黄寅说。
“想它干什么？”白竹说。
“盛国和历国的将领，都是头脑清醒的人，他们没有被大鹗影响，而是被自己内心的愤怒和私欲裹挟，才要发动战争，也许，我是误杀了大鹗，也许，师父所说的那个传说，是假的。”黄寅说。
“大鹗引发战争的传说，是远古的神谕，怎么会是假的呢？”白竹说。
“我不知道，但感觉有些奇怪，庄庆容也好，胡仁也好，发动战争的理由都是人，没有一个人提到大鹗，或者是什么异象。”黄寅说。
“就算是误杀了，如今也没有办法让它复活了，就像你没有办法阻止这场战争一样，改变不了，就接受它。”白竹说。
“也许我确实阻止不了这场战争，但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战争早点结束。”黄寅说。
“什么办法？”白竹说。
“两军开战之时，我去把胡仁杀掉，主将一死，历国的军队必将陷入混乱，庄庆容就可以趁机取胜。”黄寅说。
白竹皱起眉头，“你想要杀人？”
“为今之计，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黄寅说。
“我知道你那天提剑只是吓唬他，如今要真的杀了胡仁，你能下得去手吗？”白竹说。
黄寅手握剑柄，看向远方，“希望我可以做到。”
“桃木剑怎么能杀得死人？”白竹说。
“我这桃木剑里有一把玄铁剑，你见过的，我可以用它去杀人。”黄寅说。
“杀人，杀人，你说得简单，你以前都是要保护人的，如今却要杀人？你没事吧？是不是被那个噩梦迷了心智？”白竹担心地说。
黄寅垂下眼睛，“也许要救下多数人，胡仁是不得不牺牲掉的，况且他年轻时，也没少做恶。”
“你心绪不宁，心智不坚，就这样上战场是要丢掉性命的。”白竹说。
黄寅沉默不语。
“就算你能在乱军之中，取了胡仁的性命，乱刀流矢之中，你要如何全身而退？”白竹说。
“如果能杀死胡仁，让战争尽快结束，我死了也是值得的。”黄寅说。
白竹一把抓住黄寅的手腕，“不行！你不能死在这里，我不允许！你忘了你师父交代给你的事了吗？他在等着你的回复呢，还有你师姐叶吟秋，还有何春水，都在等着你回去，你怎么能死在这里？”
黄寅把手搭在白竹手上，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就算中刀中箭，我都能给自己疗伤，我答应你，战争结束之后，我就和你一起回泰安县去，像你说得那样，慢慢走回去，一路看风景。”
“你答应了我的，不要忘了。”白竹说。
“不会忘的。”黄寅说。
阴沉的天空下，两军正面迎战，摆开阵仗，一边是英姿勃发的年轻将领，另一边是沉稳干练的老成将军，一边是想要复仇、夺回失地的士卒，另一边是想要烧杀掳掠、勇夺军功的兵士，双方都在静待时机。
黄寅从战场边一路冲到两军中间，气沉丹田，向两军喊话，“庄将军、胡将军，两军一旦开战，必将死伤无数，还请二位听贫道一句劝，坐下来谈一谈吧。”
“黄道长，你是历国派来，意图扰乱我军军心的吗？”李昭明说。
“并非如此，贫道是真心希望两国和谈，避免开战。”黄寅说。
“多谢道长好心，我必将打败长兴公主，为我历国再打下几个城池。”胡仁说。
“看来这个胡仁骗了我们。”白竹在黄寅怀里闷闷地说。
庄庆容面不改色，“我盛国的土地和百姓，我一定会亲手夺回来。”
两边战意高涨，纷纷高声叫嚷，黄寅的声音被淹没，一令之下，两军相接，厮杀在一起。混战之中，黄寅拔出桃木剑，向胡仁的坐骑奔去，白竹从她怀里出来，化作人形，护在她背后，黄寅把腰间的软鞭解下来递给她，两人在乱军之中，一边应战，一边靠近胡仁。
黄寅挥舞着剑，挡开攻来的士兵，以火符烧开桃木剑，飞身跃起，持玄铁剑向胡仁刺去，白竹挥鞭挡下飞来的箭矢，胡仁见了，不慌不忙，拔刀正要向黄寅砍去，突然窜出一个士兵，一跃而起，把黄寅撞倒在地。
那个士兵在前方爬起来，猛然回头，黄寅坐在地上，抬头看见了那张脸，战场上的厮杀声瞬间消失了，她只觉浑身冰冷，四肢僵硬，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