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药物起了些作用，林泽清很快入眠。

这一觉并不十分踏实。梦境颇多，其中片段光怪陆离，还夹杂了许多亦真亦假的往事。

坠入梦境后，时间轴仿佛被无限制地伸缩，一夜之间，仿佛就能走过千千万年。

而他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多年。在会造梦的时空里穿梭来去，也不过就是来回辗转的、在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成为谬误的那三年时光。

大抵是因为今日份的记忆里，乔复明的含量太高了。

戏里戏外数不过来的多少次心猿意马的拥抱、中午浅眠时梦中迷蒙的吻触、和方才乔复明临走前，目光中最终降温直至熄灭的灼灼烈焰——都让他不得不在做了这么久的逃避以来，第一次逼迫自己正视这个人。

打开心中属于某一处的闸门后，势不可挡的思绪袭来。

林泽清都不知道自己自重生以来，是如何克制着度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如他之前已经倍加克制的三年。

时光像列火车一样匆匆，有的人在某个时点下了车，而之后车窗外的繁复人事，有过精彩、也有过不堪，唯独有一点相同——印象都不再深刻。

进组拍戏、没事挑下一步的剧本、沉浸式体验角色打磨演技、接代言拍广告、偶尔配合自己的工作室做点宣传营销。

他的经纪人依然是唐沐，而对方也默契地再不会提起让林泽清炒cp做营销，接的本子也大多是感情线十分寡淡的正剧，既符合林泽清实力派视帝的身份，又没有触林泽清的痛处。

所以他以为，重生之后，只要他不乱心神，拍完这部戏之后，就可以和乔复明分道扬镳了。

可是直到他发着烧，躺在被子里看着乔复明的背影消失在酒店房间的门板之后，林泽清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有些界限早就已经模糊不清，而有的人或许已经再次踏过了那条线。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记忆中，三年前拍雨中行的时候，他的确是生过一场病，原因也是拍戏时浇了好几次凉水。虽然生病时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但林泽清很清楚的是，自己发烧只持续了一个晚上，而陪在自己身边照顾的人是助理小陈。

他和乔复明才刚熟识、开始共事一个多月而已。

可是眼前的人，不仅中午担心他天气太热连日吃油腻的饭菜胃口不好，专门让助理去给自己买了爱吃口味的饭菜，而且在自己生病时买药送药、冰敷量体温、陪吃饭收拾碗筷一条龙服务到底。

男女朋友交往中，能细心做到如此地步的，也是少数吧。

更何况他早已深知自己和乔复明的性向。这些琐碎而温柔的贴心，就更多了不知几分暧昧的讯息。

在他们关系好的日子里，乔复明当真就是这样温柔合格的爱人，事无巨细都会体贴到骨头缝里。

乔复明走近——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林泽清没有动弹，而乔复明走近后，扶起他躺在床上的上半身，轻轻吻了他。

虽然这个吻缺乏缱绻之意，但触感明晰。

林泽清倏地睁开眼睛。

他睡了约莫两三个小时，此刻已经入夜。周身发了汗，两太阳穴还隐隐作痛，但头脑却舒爽了很多。抬手小心碰了碰额头，凉意袭来，他舒了口气，该是退烧了。

生病的时候睡得并不踏实，而方才梦中乔复明的脸无比清晰，与中午浅寐时模模糊糊的印象很是不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林泽清目光空洞地看了看床头被某人留下、以防他半夜突然惊醒时过于黑暗的小夜灯，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口早已强行筑起的防线，正在被有的人耐心地试探。

一旦砸碎了心中某个强行筑起的堤坝，关于乔复明记忆便倾泻而出，来势比什么都汹涌。

曾经的乔复明，也是这般演技精湛、在剧组中如鱼得水、也是会让在片场外悄悄看他表演的林泽清禁不住入戏。

同时，乔复明也如唐沐进组前对林泽清警告的一样，要求严苛，对于同自己搭对手戏的演员，极其希望对方敬业。而林泽清也毫无疑问在拍戏的过程中得到了所有人的赏识，包括乔复明。

当然，后来他知道，其他人的眼光是单纯的赏识，乔复明恐怕还多了好几分爱慕和迷恋。

其实在接这部小众情感元素的剧之前，林泽清就清楚自己的取向——也之所以如此，才能在自己毫无背景、资源的情况下，最终争取到这个班底优秀的剧组。

因为很多演员排斥这个感情线的主题。

但令林泽清惊讶的是，乔复明作为颇负盛名的影帝，居然也接下了这部剧。

不过，林泽清很快就明白，乔复明在这方面和自己殊途同归。

剧播出后收到了极高的热度，自己和乔复明的cp也收获了大波粉丝。而粉丝嗑cp是从剧集、花絮中品出味道——林泽清想到这一点就想笑，连粉丝在外都能品出来，难道荧幕上的两个人就品不出来？毕竟，实打实拥抱、实打实亲吻的是他们。

彼此的好感和情愫就在这般过程中渐渐培养出来。

剧播前期的宣传期间，运营方当然不会放过剧内这对官配cp火爆的热度，安排过例行的演员采访，又给两个人安排了双人专访。

那时候是冬天，采访结束后林泽清来到后台，准备换上穿来的羽绒服走人。

他当时是妥妥的工作狂，参加这场采访的前一天晚上还在熬大夜拍新签代言的广告，连续两天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这时候完成工作终于能歇下来，却是走到后台眼前冒金星，连自己的羽绒服外套都没摸到，就擦着墙壁要倒下来。

他当然没倒下去。

乔复明从背后抱住了他，给他嘴里塞了一块糖，紧接着也没放过他——这里没人没镜头，他强势地探过头来，蛮不讲理地和林泽清一起品尝了那颗糖的味道。

水果硬糖罢了，味道本来甚是一般，可是两个□□上涌的人小气地在唇舌之间分来分去，硬是品出了百转千回的甜。

后果是，本来回过一点精神的林泽清顺利地在接完这个欲求不满的吻之后两眼一黑，真的倒在了乔复明怀里。

后来的事情，仿佛本身辛苦平淡的生活刮过一大股轻甜风，突如其来的欢喜甜蜜从不知道哪个方向从天而降。

看过那么多剧本、演过那么多场戏、也跋涉过别样的艰辛，他本不应该轻易涉足一场感情——尤其是一场，看起来这样无厘头、这样狂风骤雨而至，似乎很容易在任何时刻随风飘去的感情。

他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准备过，当然也曾侥幸沉醉过。

林泽清头脑清晰，在工作最艰难的时候都能稳着心绪找资源、等机会，自认并不是为了几份情爱失却理智的人。

他设想过哪怕最坏的结局——事实上，乔复明和自己的尴尬关系，注定表明他们没有办法、也绝不可能给予对方任何实质的承诺，甚至于二人之间的任何越界行为，都可以在事后归结为镜头前的营业。

毕竟炒cp这种事情，任何经纪团队都熟悉，对于两人同时参演了这部电视剧、且关系不错的情况来说，借势炒作、适当营业实属常见行为。

如果最后两个人果然不能一直走下去，就当是一场借势的炒cp营业罢了。即便是这样林泽清也不吃亏，他不是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才跨过万般艰辛等来雨中行这一部翻盘作品、才得以一路爆红的吗？

林泽清自以为心理建设做到这一步，再加上他作为演员的自我修养，一定不存在他接受不了的结局。

可是后来分崩离析，林泽清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是会被伤得这样难过。

本以为自己能迅速开始新的篇章，可偏偏转过头三年都忘不了他，意难平到临死前坐在飞机上，心中默默安排好所有关系亲近的人之后，最后挥之不去的就是他。

如果飞机顺利落地，他那一趟回北京，会见到在一座城市的乔复明吗？

换种想法，如果飞机故障后经历九死一生迫降落地，他经这样的坎坷再度回到北京，会犹豫生离死别后的格外珍视感情，一时冲动去见闭上眼睛之前在脑海中愈发清晰的那个人吗？

那些伤害是真的，网上曾经的轩然大波和暗中助推纵容是真的，可是他们美好的过往也是真的，最后的最后，林泽清未曾坦然面对便率性离开时留下、后来也从未释怀的疑惑也是真的。

他独自一人和经纪团队奋力打拼这么多年，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有什么苦水都自己咽。

他过分地能体悟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容易，对公司里的人全都体贴，独独想不起来体贴自己。回忆自己曾感受到的可以全盘托付的温存，除了家人，只有乔复明一个人可以让他靠在他怀里，听他说自己的烦难、宠爱他放纵心绪的撒娇。

因此念念不忘，却也倍加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