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柯摆弄了一会儿控制室内的各种仪器，闻言看向他，“很简单，官逼民反。晏明殊，你替我做过精神疗愈，你应该能猜到是为什么。”

晏明殊微怔：“他们......之后是不是有虐待你？”

“虐待。”周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表情变化很小，“大概只有你觉得这算是虐待。他们美其名曰，那是在‘考验’我。”

他语气平静，其中蕴含的意思却含嘲弄：“我被寄生之前，也在这里工作，这些人里——”

他伸手一指控制室外不远处，被数道藤蔓缠成粽子的一众人，“有很多人都是和我共事过多年的老友，但是自从我被寄生、隔离，他们看我的眼神，就仿佛我是个低贱的异种，除了你，没人真正尊重过我。”

周柯平静地反问：“他们不把我当人，那我就不做人给他们看看。”

他话音落，有个研究员忽然被一条藤蔓吊起来，一路拖拽过来，撞碎了一米多高的玻璃护栏，死鱼一样，高高悬在大楼中庭巨大的水晶吊鱼旁边。

那个研究员被吓得面色惨白，他嘴巴被藤蔓缠住了，无法发声，很快有淅淅沥沥的液体从他裆部流下来，淌过他的裤子和鞋子，一直滴落到中心大楼一层的地面上。

周柯脸上划过一抹厌恶，“你看，他被吓尿的样子，看起来也很丑陋不是吗？”

晏明殊收回视线转向他，“周柯，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伤害他们吗？”

这个问题，让周柯一下愣住。

他定定注视晏明殊数秒，眉眼忽然涌上几分怒气，被悬吊在半空中的研究员，身体猛然下坠，一旁被困住的一众人，见到这一幕，俱都吓得呀呀呜呜地乱叫。

晏明殊却像是笃定他不会杀人，一直看着他，也没回头。

不多时，那个研究员被藤蔓拽了上来，麻袋一样被扔在一旁，人已经被吓晕了。

周柯脸上难得地有些费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他？”

“直觉。”晏明殊直白道，“之前我就感觉出，异控中心的人对待你的方式有问题，果不其然，现在你揭竿而起了。但是周柯，你有没有发现，即便是被这样不公平地对待，即便是你现在劫持了异控中心的所有人，在你被大家认为已经失控的情况下，你仍然是心存悲悯、保持理智的。”

周柯蹙起眉：“什么意思......糖衣炮弹？”

“如果你失控了，你为什么没有展开疯狂的杀戮呢？这些人没一个人对你有义，相反他们虐待你、看不起你、糟践你......但你并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

周柯：“你在讽刺我胆小懦弱？”

“不！”晏明殊纠正，“恰恰相反！这正是你难能可贵的地方！你没有察觉吗？你不是什么异种，你已经成了一个完美进化体！”

周柯有些后知后觉地低头审视了下自己，喃喃重复：“......完美进化体？”

“是的。”

周柯抬头看他，话里满是质疑：“什么意思？”

“我在进来之前，有一个人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把光脑上的记录仪跟他连线——你知道的，各军部以及天玑院的人，在出任务的时候，光脑上的记录仪会自动跟拍，作为战后复盘的资料。所以，我进来之后的情况，他也看到了。”

周柯警惕：“他是谁？”

“袭北望。”晏明殊说，“所以，你如今的状态，确实已经是一个完美进化体没错了。”

周柯一愣，随即不是很信服地问：“我？我如何能跟一代战神相比？”

晏明殊：“战神黄定国确实无人能及，那是一代神话，但你能自我进化到现在这种共生状态，同样也很了不起。所以，周柯，你现在千万不要让自己沾上无辜星民的血，一旦你越过了这条线，你就完了！听我的，先把你挟持的这些研究员放了好吗？”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让我放了他们。”

晏明殊：“这些人有错，但错不至死，况且，你本就不打算杀他们......”

“晏明殊！”周柯打断他，“这些人是我的筹码，如果我把他们痛快放了，你信不信，外面那些人会立马冲进来炸死我！”

晏明殊还要说话，右边的耳机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里面谈判那人，你行不行？进去这么久，谈的怎么样了？答应他，先把人哄住，让他把人质放出来，再一把火，将这楼烧了就完事了！”

听声音像是统帅宫大力，晏明殊不悦地皱起眉，正要说话，左边耳机里又传来袭北望的声音，“......明殊，这边不太顺利，黄老也看出周柯的确进化成了完美进化体，但他认为周柯的德行不足，不欲出面，你尽量拖延一下时间，我再争取一下。”

晏明殊在耳机上按了下回复，想起进来之前，他问大楼外面负责本次救援行动的总指挥刁一月，他们对于周柯的预判处理是什么。

刁一月的回答是，“能谈的话，之后也要给他带上镣铐；不能谈的话，只能击杀，当然原则上，会尽量留他一命。”

想到此，晏明殊问周柯，“周柯，那你留着这些人，想用他们换什么呢？”

周柯愣了下，“我只是想要自由，不想被他们当成一个实验品对待，更不想被看作一个异种。”

这时，右边耳机里传来一道声音，说话的人是路司衡，“明殊，劝他把人都放了，然后稳住他，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后面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晏明殊当即就明白了，周柯说得是对的，如果周柯放人，那么周柯今天一定活不了。

这一刻，晏明殊觉得，之前自己和袭北望都托大了，他们在确认周柯的完美进化状态后，以为黄执正会因为父亲黄定国的缘故，对周柯起怜惜之情，但如今黄执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出手，他突然意识到，如果黄执正不出手，周柯的下场或许真的会很惨。

一个没有杀心、且并不狠毒的反抗者，在面对一群豺狼的围攻之下，有可能全身而退吗？

自然不可能。

晏明殊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把右耳上的耳机摘下，又把光脑上和袭北望的连线共享关掉，才开口对周柯说，“周柯，现在的情形不太妙，黄执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出手，你挟持了我然后逃吧！”

他话音落，不光是周柯大为震撼，远在特统部大楼，还在试图说服黄执正出手的袭北望、以及他对面正悠闲喝着茶的黄执正，也都是一脸震惊。

晏明殊不知道的是，袭北望虽然笃定周柯不会伤害他，但到底不放心，所以他与晏明殊的光脑之间的连线是单向控制。

也就是说，袭北望这边不断线，晏明殊无法切断共享。

因此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全被袭北望听到了。

晏明殊正等着周柯的回答，不期然听到左边耳机里传来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

“晏明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晏明殊被这道声音吓得一哆嗦，刚要问他怎么还能听见，就听到对面周柯说了句，“不。”

晏明殊诧异于他的反应：“为什么？”

周柯说：“我如果想逃，不需要你我也能逃出去，但如果我逃出去，以后就只能躲躲藏藏的生活，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的活着。

况且，我不想伤害你。”

听完周柯的话，晏明殊除了有些动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周柯这么一个攻击性如此低的人，竟然惊动了那么多人一齐过来围剿，这么大动干戈，恐怕他们还不知道，他们预想中本该“歇斯底里”的危险人物，实际长了副菩萨心肠。

晏明殊一瞬间只替他感到苦涩，太讽刺了——

被千防万防的“歹徒”只想自保，毫无杀念，而外面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人，却在暗地里谋划怎么把周柯“置之死地”。

他忍不住小声撺掇周柯：“......要不这样，你从那边的人里头挑两个年轻力壮的，挟持吧......”

认识晏明殊以来，袭北望第一次生出“此人不大靠谱”的荒唐想法，连线的视频被他投屏公放，所以以上情景，自然也全都落入黄执正的眼中。

他有心想替晏明殊说话，但晏明殊“勾结”周柯的事实，两人有目共睹，实在不好抵赖，袭北望担心自己弄巧成拙，只好装哑巴。

而异控中心大楼中，听完晏明殊的话后，周柯居然认真地思考了下，“虽然我不会伤害他们，但只要我一旦真的挟持人质出逃，就一定会被扣上一顶‘袭击人’的帽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这条路。”

晏明殊想说，眼下恐怕就是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而另一边，看到这一幕的黄执正突然说了句，“有意思。”

他站起来，迎着袭北望的目光说，“愣着干嘛，不是要去救场？”

袭北望瞪大眼睛、惊讶反问：“您决定帮忙了？”

黄执正说：“看不下去了，‘歹徒’一身正气，谈判者反向倒戈，围剿者企图赶尽杀绝......看不下去了。”

袭北望惊讶之余，立刻对着光脑朝晏明殊道，“明殊，黄老同意了！你给我老实稳住周柯，听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气死谁了？

袭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