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白在仙界这么久，文武两边各自当家，私下里见不到几次面，更别说暗恋，简直是胡扯。
“这些杜撰的书少看。”
淳淳不以为意：“珠珠说过，男欢女爱是情之所至，无需太过避讳，师父何必害羞？”
“……”
沈初白微笑，一甩乾坤袖，桌前瞬间出现了几摞书，都是仙界的典藏，记录的有几万年来的山海志，故国史，以及六界闻录。
“徒儿求学若渴，为师甚是欣慰。今日起，每日至少将一本抄写整理三遍，否则不必用膳了。”
淳淳看着面前数量可能有几百本的仙书：“……”
人间气运的确是多数掌握在文仙手里，好比云游国的兴衰，只需要文珮在命薄上写上寥寥几笔。
而妖魔出世便是命薄之外的变数，沈初白这种武将的存在，闯南走北，就是为了解决变数。
原本像唐芬这种小妖，稍微底蕴深厚些的仙门世家费些功夫也就除了，可偏偏受过点拨，沾了些他的仙元，仙门轻易不敢妄动，当年才会请他下凡除妖。
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他的一时悯善，才给了唐芬为祸人间的机会。
遭天雷，失法力，又恰巧落在云游国。
天道法则如此，是要他眼睁睁看着，一国陨灭，生灵涂炭。
“贵妃娘娘到。”
外头传来一声尖细的通传，淳淳握着笔的手一松，站起来朝着门外横眉冷对。
沈初白仍旧盘腿在榻上闭目养神，悠悠的吐出三个字：“继续抄。”
淳淳只能乖乖坐了回去。
“恩公。”唐芬软软唤了一声，跪在他脚边，行了个大礼。
沈初白眼睛都没睁开：“受不起。”
唐芬知道自己不被待见，也不觉得羞恼，继续道：“恩公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见沈初白不语，她继续低声道：“阿哥当年为了换我性命，给过恩公一件东西。”
沈初白猛然睁开眼睛，黑瞳逼人：“谁告诉你的？”
唐芬扑在他的腿上，神情楚楚可怜：“恩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但是此物魔君寻找多年，恩公身边的人，真的可信吗？”
暗指的太过明显，沈初白并不愿相信，淳淳是为了念珠而来。
当年交易念珠的事情，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唐芬的哥哥也是聪明人，不可能主动散播消息自寻死路。除非…
沈初白嫌弃的推开她的身子，垂眸道：“还活着吗？”
唐芬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脸色有一瞬间的阴狠，继而平淡：“死了，被炉山的食妖族挫骨扬灰了。”
沈初白睫毛轻颤了一下：“淳淳不过是个孩子，我相信他。”
唐芬笑道：“是吗？魔君的后代，在恩公眼里也只是个普通孩子？”
沈初白忍不住看了淳淳一眼，那小小的一团僵直着脊背，握着笔半晌也没有落下去。
他听到了。
梨园醉酒初相见，珠珠言语古怪，却听得出对他知根知底。后来遭天雷误落羽墓山，小魔童出现的也太过巧合。
说他是孩子，有时候心狠手辣处事果决，说他是潜藏的细作，有时候纯洁天真乖巧无害。
这一切似乎水落石出，又似乎还是一团乱麻。沈初白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但是看到倔强的小背影，终究是心中不忍。
眼神坚定，一字一顿：“他只是个孩子。”
唐芬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扶正发鬓上的步摇金钗：“已经有人盯上那东西了，云游国撑不了几日，到时没有龙气庇佑，我也保不得恩公。”
沈初白挑眉：“你把我困在这里，是想保我？”
唐芬笑靥如花，语气半假半真：“这只是其一。久未见恩公，想念的紧，如今能离得近些，也好多看几眼。”
沈初白知她嘴里没几句真话，摆了摆手示意她滚蛋。唐芬不在意他的态度，行了个礼，姗姗而退。
沈初白轻叹：“淳淳。”
没有回应。
沈初白提高了声音：“程昱泽。”
小小的背影颤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墨眸如洗，沉的不像孩子。
“我不是。”
沈初白的心揪了一下：“我相信你。”
淳淳低下头，眼泪啪嗒落下两滴：“我不会做对不起师父的事。”
沈初白道：“你过来。”
淳淳放下笔，走到他身边。沈初白伸手擦干他脸上的泪痕，将他抱进怀里，安抚着他的背。
“我既已受过你的拜师礼，就不会疑你。为师信你，你也相信为师，好吗？”
“师父…”
淳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整个脸都埋在他怀里，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的样子，泣不成声。
差一点，差一点师父信了那妖女的话，就不要他了。
沈初白第一次见他哭的这么凄惨，衣领都被浸湿，只能一下又一下的继续安抚。
“乖，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哭的他心都快碎了。
……
能成为泱泱大国、受四方朝拜，需要好几代国主的努力经营。而衰败，往往是转眼间一落千丈。
云游国边陲小城最先出现讨伐的起义军，来势汹汹，壮大的十分迅速。等国主结束温柔乡的醉生梦死复议朝政的时候，已经丢掉十三座城池了。
成堆的奏折和边境告急的密函，全部被挡在贵妃宫外，无奈转送去皇后宫里。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十万平乱军连输四场战役，折损近一半。
妖女祸国。
而更加令人气愤的是国主亲政后的第一个命令——皇后用兵有过，云游连失十三城，玉家将士依次论罪。
朝堂之上敢出来讲话的，都被挑了错处贬去边关带兵，稍有些聪明的，见此形势，也只能告病还乡。
玉婉儿最后一次来拜见沈初白的时候，憔悴的不像话，她本就大病初愈，又为国忧思成疾，如今赔了整个玉家，也只换来帝王薄情。
“我十六岁入宫，明年的春天刚好是十五年。”玉婉儿喝了点酒，神情有些恍惚，“我原本该是皇子妃的…”
玉家战功赫赫，玉婉儿又是皇城出名的才女，不少皇子都在打她的主意。恰遇先皇后三年丧期之时，随父亲入宫哀悼，被国主一眼相中，次日圣旨就送到了玉府。
帝王贪色，后宫佳丽无数，且玉家有功之臣，要其幼女入宫实在有些令人不齿，这才点了皇后之名。
刚开始，国主的温柔体贴，独宠专情，让玉婉儿这种闺阁少女毫无抵抗力，心甘情愿的困在深宫大院明争暗斗。后来，帝榻温柔乡的枕边人一个接一个的换，到唐芬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让她寒心了。只是这次，是个真的狐媚，甚至于威胁到了云游的国运。
沈初白给她倒了杯清茶：“你已经尽力了。”
玉婉儿朝他眨了眨眼：“恩人修过道，会算命吗？”
沈初白掐了掐手指：“娘娘这一生大富大贵。”就是阳寿有些短。
若非吃过他的仙丹，玉婉儿早就去阎王那里准备投胎转世了。
“恩人倒不如不救我。”玉婉儿苦笑，“这王权富贵我真是无福消受。”
泄露天机是要遭反噬的，沈初白有口难言，也不知如何安慰女子，沉吟片刻道：“娘娘既已心死，不如断了红尘，常伴青灯古佛，也可功德圆满。”
玉婉儿一愣，消沉的眸光隐约又有了一些生机。玉家已经没了，她为了云游国也算仁至义尽，国主不愿醒，她也救不了云游，倒不如远离喧嚣，从此无功无过。
“多谢恩人提点。”
沈初白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劝人出家这种事，他是第一次，而且劝的还是一国皇后。云游灭国大势所趋，这是唯一能保住玉婉儿的办法。
“师父，我饿了。”
淳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炼化灵力又极耗体力，他现在无法辟谷，整日吃不饱，缠着沈初白的模样又委屈又可怜。
名义上是做客，实际上是监/禁，哪能整日好吃好喝的供着。沈初白略显尴尬的看了玉婉儿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沈婉儿扯出点笑意：“这几日为了战乱伤神，是本宫招待不周。”
她抬了抬手，便有人去传膳。很多人眼里她这个皇后已经名不副实，但玉家世代忠良，根基深厚，就算被贬，也仍旧有能供玉婉儿驱使的人。
“国事为重，娘娘客气了。”沈初白客套道：“我这徒弟喜爱甜食，特别是城东现炸的糖糕，不知能否跟娘娘讨个机会出宫？”
淳淳眼睛一亮，看向沈初白的时候颇为激动。
玉婉儿会意：“小孩子贪嘴，情有可原，本宫会找人给恩人送来出宫的牌子。”
这里伺候的大多是唐芬安排的人，如今她正值盛宠，作威作福，玉婉儿也无法跟她光明正大的抗衡。
但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了。
沈初白原本是想看看唐芬还有何阴谋，试图找寻幕后操纵之人的蛛丝马迹，现在看来并无意义。
他与云游国唯一的交集就是玉婉儿，剩下的，他不想参与。至于唐芬和唐扎，这两只乌鸦精为祸人间，失去皇家庇佑，有的是仙门世家收拾。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人间七情六欲实在搅得他心烦意乱，还是赶紧找一处仙山，带着小徒弟闭关修炼的好。
沈初白的灵力虽然只恢复了不到一成，但遇上些凡间的小妖怪还是轻轻松松能解决的。
唐芬聪明的就是将他困在龙气庇佑的皇宫里，空见灵力恢复，却无法施展。
否则也不必暗示玉婉儿救他们离开了。至于外头觊觎他的人，见见总比在坐以待毙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如何都会写完的~在看的宝宝点点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