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霜擦着修暄鬓边飞过，几缕青丝落地，修暄虽屹然不动，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没能逃过沈初白的眼睛。浓烈的杀意，让修暄以为那一剑真的会让他尸首异处。
他性格倔的很，讲道理得讲三天三夜才能讲通，沈初白不能杀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说服他。
承霜飞回，花花草草也因感受到了刚才的杀意挺直身体，时刻准备出手。
沈初白冷声道：“好！若今日淳淳活下来，悬剑山需为他浇立金身，每日香火供奉。”
修暄道：“活不下来呢？”
沈初白甩袖收了承霜：“若是淳淳渡劫不成，悬剑山就等着给他陪葬。”
“……”
置死地而后生。
若是沈初白想强行让修暄放了淳淳，有的是办法和手段，但如今魔灵在通天之北现身，他重伤未愈，难保不会被人有可趁之机。
倒不如…
他曾看过一方失传秘籍，讲的是以天雷劈压魔灵，再以仙元融合骨血，使秘法辅佐，可将魔化仙，日后飞升也未尝不可。
只是此法是兵行险招，稍有差池，两人都会魂飞魄散。
横竖他现在归不了越琛山，藏身悬剑山也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放手一搏，求一条永绝后患的生路。
是非曲折，今夜归息。
亥时一刻，乌云遮去圆月，初时的白雨又急又大，从石窟的天顶落下来，很快将几人的衣服都打湿了。
修暄依旧笔直的跪着，闭着眼似乎陷入冥想之中。花花草草木讷的靠着石壁，尽量离雨水远一些。
只有沈初白举着伞，还抱着一本书四处走走停停，用脚在地上计算方位，不断的比对阵法的距离。
这种秘术，他虽听闻，但也是第一次用。
还好他有这本可以用来参考摆阵的古书！
白雨过后，两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是两声闷闷的雷声。沈初白隐隐约约听见淳淳嘤咛了一声，慌忙飞到他身边。
“醒了？”
淳淳的紫瞳还未完全褪去，带着迷茫：“这是哪里？”
沈初白捧着他的脸，用袖子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蠢蠢，你相信师父吗？”
淳淳动了动胳膊，带动锁链震响，他才恍然想起自己的遭遇，木然的点头道：“相信。”
沈初白最看不得小徒弟这种澄澈干净的眼神，一时间心疼坏了：“师父会一直陪着你的。”
又是一道电闪雷鸣，这次实打实的击中跟锁链相连的天杆，后知后觉的淳淳身体猛然僵直抽搐，手臂上的青筋爆起，模样十分痛苦。
沈初白也被震麻了好一下，这天雷他不是第一次遇，但是经过天杆后，明显要更加厉害和刺激。
天雷淬炼，方能脱胎换骨。九雷一轰，飞升之痛也不过如此。
沈初白原本是不爱修行的人，主要原因就是害怕历劫的时候要被雷劈。
可是天不遂人愿，尽管他将时间都用来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修为反而稳重有升。直到位列仙班之后，对降妖除魔有了更强的使命感，他才勤奋以对，如此快的成了掌管十万仙将的越琛仙君。
他受过的罪…
其实他也没受过什么罪，就是总被雷劈的痛苦，实在不忍小徒弟这么小就开始继承他的衣钵。
“很快就会过去了。”
沈初白的声音有点嘶哑，他也疼，身体疼，心更疼，但是比起小徒弟，这些都不算什么。
淳淳口中只有血腥的味道，声音颤的厉害：“师父，我好疼。”
软软的，糯糯的，却像一根刺，牢牢的扎进沈初白胸口。
去他的脱胎换骨！
沈初白单手刚刚抓住铁链，又是雷声轰鸣，一连劈下三道天雷，却让他更加清醒了。
两人之间只能闻到皮肤焦灼的味道，太过剧烈的疼痛，沈初白险些撑不住，他在落雷的时候将灵力灌入铁链，反手又用承霜一挑，使了全力，才将铁链斩断。
一根就够了。
沈初白扯着链子落到他画好的阵法之中，身上的衣服被烧焦的看不出模样，他从乾坤袖中找了两把油纸伞丢给花花草草。
“护法！”
花花草草飞身而至，在倾盆大雨中撑开伞，毫无保留的贡献出自己的灵力。
沈初白催动阵法，先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再融合自己的仙元，源源不断的输送给淳淳。
魔灵的气息一点点溃散，那双紫眸变成黑色后，淳淳身上的伤开始不断痊愈。
直到最后一道惊天巨雷轰鸣而来，沈初白再也撑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淳淳的周身萦绕着仙气，尽管沈初白已经没有更多的灵力传给他，他也能从花花草草身上汲取——那些还在交汇磨合的神力。
所以说修正道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对神力的吸收明显会比作为魔灵时要顺畅很多。
但是也有弊端，那就是太顺畅了，顺畅的花花草草直接变回了泥人，跌落的粉碎，只留下一堆泥水…
暴涨的灵力将捆绑着他的铁链震碎，那一瞬间强大的仿佛能够移山倒海的神力已经超过了淳淳所能承受的极限。
修暄早已睁开了眼睛，看着这分明是逆天倒行的作为，却无力阻止，整个人都被强大的灵力掀飞了过去。天鼎之上，形成了一层保护膜般的灵力圈，将所有的一切都阻绝在外。
沈初白用阵法将自己尚未恢复的仙元激发出大半帮淳淳镀上仙骨。
没错，是镀上仙骨！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将天生魔灵彻底变成仙元是不可能的。皮囊易换，总不能将骨头也重生吧？
这种方式只能算是欺上瞒下，且十分危险，可沈初白不仅做了，而且做的很成功。
修暄除了觉得震撼，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可以表达的词句了。看来仙尊对这个唯一的徒弟，真不是一般的疼爱。
只可惜…
“他修炼不足，受不了这么多灵力。”修暄朝着他们喊道：“仙尊，他已经到极限了。”
沈初白抬头看向淳淳，那些灵力纯粹却凶猛，争先恐后的从他身体外泄，又被他不自觉的吸收进去。
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爆体而亡。
可是沈初白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蠢蠢！”
“师父，我好难受，我控制不了！”
他当然控制不了，现在有三种力量在他体内互相排斥、互相同化，像一场痛苦的角逐，只能三败俱伤。
“逆天改命，你也敢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女子从天而降，依旧是那身斗笠，稳稳落在沈初白身边：“你会害死他的。”
沈初白捂着胸口道：“珠珠…你怎么会在这里？”
珠珠蹲下身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嗤道：“我不在这里，难道等你给我报丧吗？”
她总是这样，随性而又尖锐。
“你有办法救他？”药丸入口即化，见效很快，沈初白喘了一大口气，总算没有刚才那般疼得窒息：“他会成为受人敬重的好仙官。”
珠珠似乎是晃了一下神，半晌才转过身子：“上古秘法不可逆行，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救他。但是…你有。”
沈初白一愣：“我有？”
珠珠拂袖：“聚神复魂，天下仅此一物。”
“不…”沈初白瞬间明白她说的是何物，哆嗦着唇道：“不可以，此物绝对不能现世。”
珠珠咄咄紧逼：“宁肯守着死物，也不愿救他的性命？你想清楚了，淳淳若是爆体而亡，你就算后悔，也没有三世轮回给你机会补偿。”
是的，淳淳是魔灵孕育，没有轮回。可要沈初白拿出那万恶之源的源头…
他看着淳淳脸上爆起青紫色的筋脉，七窍开始渗出血迹，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一边是天下大义，一边是难舍私心，如此艰难的选择，让他心中无比煎熬。
“好。”沈初白从乾坤袖的深处取出一个锦盒递给珠珠，声音干涩：“救他。”
珠珠接过打开，一枚棕红的佛珠躺在里面。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引得六界争了几百年，造了无数杀孽。
她目光微烁，控制着佛珠升到半空，乱窜的灵力总算找到了去处，争先恐后的涌入到佛珠四周，三种不同的力量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小股纯粹的灵力，又重新进入淳淳的身体。
修暄看着这一切，脸上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他缓缓挪到沈初白身边，伸手扶他：“仙尊，这东西是…”
“佛祖念珠。”沈初白借力起身，闭眸道：“藏不住了，今日事后，我们便启程离开，悬剑山恐会因此招来灭门惨祸，务必小心应对，想办法将注意力都转移到我身上。”
修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所以说魔灵祸害果然不假。
“可仙尊的伤…”
沈初白摆摆手，从乾坤袖中取了新的衣袍换上：“只要你不说，一般的毛头小怪，也不敢来寻我。你现在便去安排，一定要快。”
他在六界好歹也算是个战功赫赫、威名在外的大仙官，哪有那么多为了念珠不要命的妖魔。
修暄心知此事的关系悬剑山几百弟子的性命，此刻虽然心生悔恨，也只能顺从应道：“仙尊放心…保重。”
沈初白并不想跟他多加寒暄，要不是他一意孤行将淳淳困在这里，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境地。悬剑山就算因此遭难，也只能说因果报应，不算全然无辜。
修暄离开不久，淳淳的情况也稳定了下来，顺利的吸收了灵力后落回地面，一把抱住了沈初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