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凛选了一家还不错的餐馆,这里的老板和他相识,于是两人被引到楼上安静的单间。
一天的行程够累人,萧言殊和南凛沉默着吃饭。南凛选了一瓶红酒,但是并未关注度数。
萧言殊似乎很喜欢那瓶红酒的味道,一杯杯喝,南凛只吃,就看着对面的人喝。
偶尔有谈话,多数是南凛问,萧言殊答。现在的萧言殊似乎又很寡言。
“很好喝吗?”南凛看着萧言殊沉默着又去倒酒,忍不住发问。
萧言殊面色已经发红,闻言抬眼看了一眼南凛,看到的人影模模糊糊。
刚刚寺庙上的言语让萧言殊险些露馅,但是好在南凛似乎并未在意,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知道自己多数时候演技拙劣,但是他就是这么矛盾——既想他知道,也不想。
他从来不怕承认自己的感情,可是他有点怕,怕南凛躲他,怕南凛不愿意见他,怕南凛觉得有负担。
“嗯,老(好)喝。”萧言殊点头。
他有些大舌头,脑袋变得很迟钝,皱眉,很不满意似的,又说,“好喝。”
他给南凛倒了一杯,“你也喝。”
南凛看他的眼睛,眨眼的频率变高,睫毛忽闪忽闪,直勾勾看自己。
和刚刚看黄昏时跟自己说话的样子一模一样。
南凛没有接,“你喝吧,我要开车,就不喝了。”
萧言殊松怔一下,只好收回来,“哦,好的。”
南凛懒散散地吃菜,时不时和萧言殊搭话。
过了一会,萧言殊主动发问,“凛哥,拍完戏你会做什么?会继续拍戏吗?什么戏啊?”
“……”这是第一次萧言殊这么直接地问他关于自己的问题,南凛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急切,又有点小心翼翼。
“拍完戏就要回京市准备拍方程导演另一部戏了。”南凛答,又反问,“怎么了?”
萧言殊似乎没听懂,“你要走了?”
“杀青之后你会走?”
“是。”南凛没有骗他,“电影后期有方程盯着,我会走。”
萧言殊不说话了,又沉默下来。
南凛能感受到他的失落,但并未安慰。
迟早都是要脱离戏的。
吃完饭之后,南凛阻止了萧言殊打车的动作,要送他回去。
萧言殊走路有些不稳,但好在不算太严重。
南凛问他,“酒店在哪?”
萧言殊因为有别的行程,酒店并未和南凛一致。
萧言殊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歪着头,过了一会才嘟囔,“忘了。”
“好像……是那个。”萧言殊报了一个名字。
南凛失语,于是掏出手机,“给你助理打个电话吧。”
“哦,好的。”
萧言殊报了电话号码,南凛打过去。
“你好,请问是池助理吗?我……”
“打错了!”对方吼了一嗓子,很快挂了电话。
南凛发懵,看了一眼萧言殊,对方还在等他通话,看上去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不来吗?”萧言殊困惑,“那我跟他说……”
南凛彻底没招了,截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手掌,大约是因为醉了,手上温度比平时还要高。
他心一软:“行了,你先跟我走吧。”
南凛拉着萧言殊上了车。
萧言殊个子高,南凛才发现车座椅其实让他并不舒服。他此刻缩在座椅上,眼睛半睁着看前面,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
南凛没关车门,萧言殊竟然转头看他,然后说,“凛哥?”
“嗯。”
“再见。”萧言殊挥挥手,“谢谢你帮我打车。”
“……”南凛几乎要气笑了,“再见?”
他看着萧言殊的样子又忍不住逗他。
“行,再见。”南凛关上了车门,转身走了几步,倚在车后门。
南凛刚刚站定,想要抽根烟,等那家伙睡着了再过去。
可是车里的人没如他愿,没一会就踉跄跑出来。
下了车往后一看,立刻跑到南凛身边。
南凛笑他,“不是说再见吗?”
萧言殊不说话了,抿着唇,手轻轻拉住了南凛袖子。
“我以为我做梦了。”
又说,“你又吓我。”
“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南凛看他,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喝醉了的萧言殊。他思绪又被控制,飘到那一日的游泳馆。
萧言殊害怕到眼眶都是红的,对自己说“你吓死我了”。
现在目光和那时相似,但又多了一些失落和不甘。
“行了,逗你的。走吧。”南凛不再开玩笑,终于把他塞进车里。
驱车几十分钟回到南凛的酒店。
萧言殊已经昏睡,南凛费劲把人带上楼。
萧言殊个子高人也不轻,南凛把人带上去,自己也出了一层薄汗。
“到了。”
南凛打开房门,把人拉进去。可是萧言殊没有防备,又向前扑去,南凛重心不稳,眼看也要摔。
只不过萧言殊此刻却反应敏捷,他很快抓住了南凛的肩膀,把人拉回来。
“咚——”
南凛先是撞进萧言殊怀里,他的脑门甚至感受到了萧言殊的嘴唇。紧接着又被推向墙壁,背磕到墙上。
只是头没有受伤,因为萧言殊手垫在了他脑后。
暧昧的姿势,南凛和萧言殊几乎是紧贴着,萧言殊似乎是醉得不轻,又因为重心前倾,头挨在了南凛颈侧。
房间里出奇的热,刚刚运动的薄汗未落又起,南凛感受到脖子处的呼吸。
南凛吞咽一下,闭了闭眼,推他,但不用力,“萧言殊。”
酒精的味道,亲密的距离,南凛尽力让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事,但依旧出了冷汗。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不自在,萧言殊慢慢直起身,说“对不起”。
南凛很快微微用力让他放开了手,“没事。你先坐那,我去洗个手,然后给你倒水。”
南凛说完就去了厕所,关上了门。
他心说醉鬼果然难搞,随即又想起过去自己喝醉的时候。
浑身一冷,他又想起来想要忘记的事情,头有些疼。
很快南凛就洗手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相信萧言殊即使醉了,也不会做别的不该做的。
他拿了杯子走出去,果不其然——看见萧言殊打开了电视。
他在看电影频道的电影。
明明有沙发,他却坐在地上,抱着蜷起来的双腿。
萧言殊本身和可爱这个词根本没有关系,但此刻他的样子却让南凛觉得轻松了些。刚刚因为回忆产生的恶心在慢慢消退。
“看什么呢?”南凛递水,问他。
“《山城的海》”萧言殊答他。
南凛一愣,来不及说别的,就看见萧言殊扭头看自己。
“你20岁演的《浮萍》,24岁的《灾难》,26岁的《破阵子》,28岁的《山城的海》。”萧言殊掰着指头说。
微微仰头,“我该看《山城的海》了。”
萧言殊语气有些骄傲,像是在炫耀什么。
南凛冷不丁记起那次电视上的萧言殊,他说他最喜欢电影山城的海。
说完他就开始老老实实看电影,南凛也扭头去看电视上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还很青涩,穿着棉质白衣服,坐在钢琴前。
他演的是一名音乐老师,从家乡出去后毕业又回到了小镇里。
此刻电影正在拍他的特写,他坐在钢琴前弹奏,阳光打在他的侧脸,眸子认真,脸庞英俊,偶尔会笑,抿着唇,那颗痣让他面容变得独特。
萧言殊似乎格外出神,目不转睛,屋子里昏暗,呼吸声都轻到听不见。
南凛看了一会就发现萧言殊没了声音,靠着那里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衣服外套还丢在一边的沙发上。
明天一定还有行程,南凛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他了。
他靠过去拍拍萧言殊肩膀,“萧言殊,躺好睡觉。”
萧言殊似乎不愿意,动了动,但并没有起身,正在南凛要过去拉他的时候,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忽然坐直了。
他回头,南凛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只好跌坐在沙发上。
“我的东西……”萧言殊嘀咕道。
他摸索着,忽然抬头看南凛。
电视上的光亮很明,照在他们脸上,电影进入尾声。南凛饰演的角色在凌晨的风里奔跑。
“南凛……”萧言殊忽然停止动作,看着南凛说话。
他起身跪在地上,与坐着的南凛视线齐平,眼睛睁大了。
萧言殊这样说话其实是很让人心动的,他的眼睛深邃,目光似乎是深情的。
双唇微张,舌头碰到上颚,叫南凛的名字,靠得那么近。
屏幕里的画面在变换,南凛余光看到自己奔跑,奔跑,穿过灯红酒绿,跑过街头巷尾,衣服被风鼓起。
他跑到了麦田里,身影穿过庄家、花草。汗水随着他的脸颊滴落,到领口,划过脖颈。
音乐是原创的英文歌,此刻随着电影缓缓流出。
“what do you want?”
“what do you want?”
“南凛……?”萧言殊又叫他,手伸出来,似乎想要抚摸南凛的脸颊。
但是最后生生忍住,好像是觉得这是假的,也可能是不敢碰。
“I want love.”
“ I want free. ”
“南凛。”萧言殊最后又叫了一次。
“I only want you.”
音乐停止,电影落幕,房间又变得黑暗。
萧言殊似乎还不清醒,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摸到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他拿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心满意足握在手里,说“找到了。”
南凛还坐在那,手里的水杯被他紧紧握住,这一刻才感受到疼痛。
“找到什么?”南凛问他。
萧言殊却没有回答,而是躺在了沙发上,双手握住放在腹部,似乎睡了。
南凛觉得一整天都是失控的,他不明白喝醉了的萧言殊究竟陷入了哪个梦,只觉得心口鼓动要把他撞出一个缺口。
他走过去,想给萧言殊盖一个被子,可是却看见他手上的东西。
起初南凛以为是自己误会了,可当他看清萧言殊戴在手指上的东西后,他先是惊讶,随后又觉得混沌。
萧言殊的中指上,戴着一个黑色皮筋——很廉价的那种黑的细圈皮筋,小的,刚好套在他手指上。
黑色都被磨的快要褪色,有的地方也因为使用时间过长而变细,一看就知道是南凛没找到的那个。
只有南凛舍不得扔破皮筋,一直在用。
可是现在他却在别人手上,被视为珍宝。
刚进门的时候南凛有点后悔,他不该多管事,不该带醉酒的人回来。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没必要担心。
这是萧言殊,那个喝醉了也不敢碰南凛的萧言殊,把一个皮筋视若珍宝的人。
南凛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接受过很多表白,那些大多是坚持不久的。
因戏生情,一见钟情,都是不可靠不可信的。
可是,什么人才会这样对他?他演过的作品一个个珍惜,连破旧的皮筋都舍不得扔。
南凛望着睡着的人,呼吸平稳睫毛垂下来,躺下的时候也很好看。
南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
面对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他或许应该像从前一样,在合适的时刻温和但不容置疑地拒绝,然后自己一个人过自己的生活。
可是现在。
看着那个高大个子的人,缩在沙发上。
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