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文澜最喜欢的一个季节了。

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宫里中的花都嗅到了温暖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开了。

承乾宫的庭院里种着一棵大大的梨树，已经开了满树的花，在院子里惹眼得很，偶尔探出头看一看，人的心情都会变好一些。

这天下了点小雨，院子里的花落了一地，满院都是梨花的香气。

到了晚上，雨就停了。文澜坐在院子里赏月，玉竹取来了去年酿的青梅酒，揭开盖子时，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文澜没有忍住，就倒了点小酒，再配上些这个月新摘的樱桃，在院子里自斟自饮，惬意的不行。

结果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呼吸不畅，鼻子堵塞，像是感冒的症状。

感冒而已，文澜并不担心，她就是怕感染了四阿哥。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春夏交替，不仅仅是文澜，宫里许多人都患上了感冒，即使再三小心，四阿哥也还是中招了。

四阿哥的身体不错，加上宫女们看护得细心，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生过病。

文澜听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精神不足，睡了半天。听到四阿哥感冒的消息之后很是担忧，不顾云苓的阻拦，还是坚持要去看一下孩子。

四阿哥一见了她，眼眶就红了，还朝着文澜张开了手，是索要抱抱的姿态。

文澜心疼得不行。

“四阿哥怎么啦？”文澜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额捏。”四阿哥依赖地抱着她的脖子，小小声说：“我饿。”

饿？

文澜吃了一惊，继而便有些生气。她不过是病了，这些宫人就疏忽至此，还能让四阿哥饿着。

“四阿哥为什么会饿？”文澜语气寻常，却面无表情，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征兆。

一旁的乳母回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幼儿病了，只需饿上两顿就好了，这时可千万不能给四阿哥吃东西。”

“什么？”文澜简直要气笑了，“你自家孩子病了，也不给他吃东西吗？”

乳母愣住，“这......这怎么能一样，阿哥是千金之躯，奴才的孩子那里能和四阿哥相比？娘娘莫要为难奴才。”

“狡辩。”文澜冷冷道：“你明天也同样不准进食，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蠢病。”

“另外，罚俸半年，今后四阿哥的饮食一律不许你插手。”

她怕四阿哥饿久了，没有再和乳母争论，直接抱着四阿哥走了。

玉竹很快就做好了四阿哥的吃食，四阿哥头一回挨饿，这会吃得头也不抬，像个小猪一样，文澜看着都心疼。

从其他宫女口中得知，文澜睡的这半天，乳母一直拦着，不让人给四阿哥吃饭。

这时候，文澜想起来马佳氏跟她说过的话，便叫了几个有资历的宫女过来问话。

宫中确实有这样的习惯——他们认为，孩子生病之后，被饿上几顿就能好，以往的宫人们都是这样照顾阿哥和公主的。

简直不可思议，文澜听得怀疑人生，都要怀疑以前那多夭折的皇子皇女们是不是有被饿死的了。

上午太医来诊断过，说是四阿哥病得不重，只需要好好休息便无大碍。

因此，等到四阿哥吃饱之后，文澜就让人抱着他回去歇息了。

晚上的时候，康熙过来了。

他刚进了大门，便看到四阿哥的乳母跪在殿外。

康熙的脚步顿住了，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文澜对待宫人一向温和，难得见到她罚人，还是四阿哥的乳母。

一旁的小太监还为来得及解释，那边的乳母就注意到了康熙，顿时声泪俱下。

“奴才参见皇上！”乳母痛哭道：“奴才自伺候四阿哥起，对四阿哥掏心掏肺，未尝有一日疏忽，今日贵妃娘娘却责罚奴才，奴才实在是冤呐！”

文澜原本卧床休息呢，突然听到院外的哭诉声，烦躁得不行。她没有罚跪的爱好，连乳母什么时候跪在那里她都不知道。

这时，却听到康熙淡淡道：“竟敢妄议贵妃，不守本分，拉下去掌嘴。”

“皇上，皇上！奴才冤枉啊......”

外边很快安静下来，康熙也走了进来，握住文澜的手，“爱妃感觉如何？太医怎么说？”

在康熙的印象中，文澜一向是健康的、生机勃勃的样子，如今难得见到她没有活力的样子，自然是心疼不已。

“太医说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就可以了。”文澜的心情好了一点，对上康熙也有了几分笑意。“多谢皇上关怀。”

文澜问他，“皇上，方才外头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何事？”

康熙：“不过是个不安分的奴才，让人打发了便是，爱妃还在病中，莫要为此动气。”

文澜看康熙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想起来那乳母说的，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皇上，奴才听说，若是孩子生了病就不能进食，宫里有这样的规矩吗？”

康熙默默回想了一下，似乎自己从前病了的时候，也是这样饿过来的。

他叹了口气，说：“确有此事。”

文澜一下子坐不住了，她不明白。

“何至于此？幼儿身体本就不如成人，生了病，更是需要进食以补充精力的时候。”

这话倒是不假。康熙平日里也喜欢钻研养生之道，纵观百家之言，确实没有在生病之后就不让吃饭的道理。

只是——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康熙解释道，“朕幼时也曾腹中饥饿，有回病里饿得狠了，喝了一大壶茶水，让嬷嬷看到了，都念叨了好久。”

文澜默然。

康熙握住她的手，“朕知道你心疼孩子，只是宫中一贯如此，在承乾宫也就罢了，到了外头......皇祖母她们必然是遵循旧例的。”

文澜忽然就泄了气。

好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一个小小的贵妃又能做什么呢？

半夜。

文澜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不行，她还是要做点什么。

翌日大早，文澜就将太医请了过来。

这次来的太医是太医院里擅长儿科的吴太医。

吴太医今年五十多了，留着长长的、花白的胡子，像是故事书里的神仙老爷爷一般。

文澜先让他给四阿哥诊治了，一夜过去，四阿哥的症状轻了不少，文澜放下了心，又将吴太医请到一边说话。

“吴太医，本宫听闻孩子若是病了，便不能进食，可有这样的说法？”

吴太医犯了难。

他研习医术多年，自然知道这样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只是，当一个谣言有了足够多的人认同，尤其还是处在上位的人，那么再离谱的传言也会变成真的。

一开始，太医们只是嘱咐不能让小孩吃得太饱，伺候的人怕担责，不敢给皇子皇女们吃多了，久而久之，竟形成了孩子们只能吃个半饱的情况。

而越来越多的人认同这个说法，自然也没人回跳出来反驳了。

“娘娘容秉，宫中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只是臣以为。”吴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劝道：“四阿哥这样便极好，至于他人之言，不可全信。”

文澜吃了颗定心丸，看来太医也并不认同，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多谢吴太医为本宫解惑。”文澜道：“本宫看着阿哥公主们受苦，心中实在不忍，吴太医若是有空，可否为本宫整理一些案例？”

吴太医没搞清楚情况，却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文澜的请求。

等到康熙再次踏入承乾宫时，等待着康熙的是十几页被装订起来的一篇文章。

康熙原本还以为是文澜给他写的情诗之类的，笑着接了过来。

刚看到内容，康熙就呆住了。

文章的题目叫做《浅谈关于幼儿生病后不进食的可行性》。

开头，文澜先是表明了自己的观点——生病不吃饭，只会让病情更加严重；随后，文澜重点分析了吴太医给她整理的案例，这些案例都表明了幼儿长时间吃不饱、尤其是在病中不能摄入能量的后果，只能是让幼儿的身体变差。最后，在论文的结尾，文澜再次申明自己的观点，并且表示这种传言有百害而无一利，希望大家能够辨别。

洋洋洒洒几千字的论文，直接让康熙看懵了。

他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文体。

更加奇特的是，这样的体裁虽然闻所未闻，却有理有据，逻辑分明，通篇看完之后，很难不被文中的观点说服。

或许前朝也可以借鉴一下这样的文体？

康熙捏了捏眉心，对上文澜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

“皇上觉得如何？”

“爱妃字写得不错。”康熙故意道。

看文澜瞪大了眼睛，康熙才慢悠悠道：“爱妃是想做什么呢？”

“奴才问过太医之后，一直心有不安，不忍看到孩子们受苦，所以才写了这文章。”

“若是皇上同意，奴才便同各位妹妹说，今后不准再让孩子们挨饿，尤其是在生病的时候。”

康熙最终松了口。

这篇论文说服了他，康熙也不是死板之人，若是可以，他自然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照顾得更好。

至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康熙亲自走了一趟，将文澜的论文带了过去，过程有些曲折，不过长辈们在叫来太医问过之后，最终也没了意见。

文澜如愿以偿，挑了个日子，将此事和妃子们都说了，尤其是有孩子的那几位。

事实上，早就有心疼孩子的妃嫔不忍心看到孩子挨饿了，只是之前没有说出来而已。

如今文澜带了头，还下令禁止宫人们饿着孩子，大多数妃子都愉快地接受了。

这天夜晚，文澜睡了个好觉，梦到好多个胖墩墩的幼崽在她旁边，文澜左手抱一个，右手捏一个，心情舒畅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报一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