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降谷零觉得自己做了个好长的梦，只不过一睁眼就全忘光了，只记得最后一个梦是有关年幼时的静，在被托付的人死去后只能用一个名字去寻找与母亲的关联，幼时产生的想法很容易影响人的一生，这么想的话，静那个十分奇怪的姓氏也就能理解了，确实不需要符合常理，因为原本就不是为符合常理而诞生的。

盯着静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降谷零莫名地笑了笑，想什么呢，一个梦境而已。

小家伙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没惊醒他的情况下爬到了静的另一侧，此刻也还睡得正香。

静一向有赖床的陋习，但警惕性很高，往往没法真的一觉睡到自然醒，不过今天大约是有降谷零在身边的缘故，倒是让他真的继续睡下去了。

降谷零起床的动静很小，相原守也学着他那样悄悄地爬了起来，十几分钟后零拿走了静放在桌上的钥匙出门买早饭，在回家打开门时听到手机短信的声音突兀地响了一声。

手机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想必静也应该醒了，降谷零进屋一看，却发现他依旧陷在梦境之中，父与子两人这才发现不对劲。

赖床其实并不稀奇，缺少警惕心对普通民众来说也问题不大，但对于公安、对于杀手来说——假如要严谨一点，那么应该叫做前杀手——这种快乐安心可以不带脑子的生活多少还是有些奢侈了。

以往的静冈静是绝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睡的，但他这次实在是太累了，在某种呼唤的噪音之中仍然困顿地妄图沉沦。

到底是谁如此坚持不懈啊……让我睡啊！

大田静猛然睁开眼。

他为忽然缓解的头痛发出了微弱的叹息：“零？”

降谷零总算松了口气：“可算醒了。”

静只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依然是满脸困意，沉重的眼皮几乎要再次合上，身体也好重，只是向零的方向动了动手腕就觉得累到不行，闭着眼呢喃道：“冷，好困……”

降谷零无奈地拍拍静的手：“你发烧了，静，先起来吃点东西。”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含糊不清地声音让降谷零都差点没听清，“好长的梦……要是能忘掉……”

静冈静是真的困，话都没说完就再次沉入梦乡，让降谷零纠结了好半天是要喊醒他还是让他继续睡。

附近虽然有药店，欧文也说过静在怀孕期间向他要过退烧药，但静是否真的吃了那些药也还是未知数，降谷零只好又一次出门去买体温计，在静微弱的抗拒中测了体温，37.5摄氏度，烧得不算厉害。

好在降谷零今天没什么安排，与儿子分享了原本属于静早餐后在厨房慢慢熬起粥来，一直到时间接近9点了才去房间里喊静起床。

这次静冈静总算肯爬起来了，喝了一些粥回恢复些许精神，降谷零渐渐把话题带往药物过敏的问题。

静冈静呆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从早上第一次睁眼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坏事了，无数记忆一股脑地挤进他这颗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大脑里，过去的记忆和人生极大的扰乱了他的思维，使得他几乎是瞬间就重新陷入昏睡的自我保护状态。

不过说来也奇怪，在降谷零喊醒他之后，头痛立即就缓和了不少，像是找到了锚点，与降谷零有关的记忆即刻变得清晰起来，那些混乱的记忆总算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在锚点的身后排起队，但直到此刻，他也还没有把这些事情全部理清。

药物过敏的事情……昨晚不是说过了？

更早一些的记忆浮出水面——对了，是在会抹去记忆的前提下说的。

“我是……太纯粹了，”静冈静现在就像一台老旧的电脑一样，尽管有杂物侵占了他大脑里的大部分内存，却还是要用尽全力斟酌字句以避免出错，“不是单指退烧药，而是所有异物。”静冈静用掌根用力按了按额头，降谷零抓住他的手腕放回桌上，用另一只手在他太阳穴边上揉压。

“异物是指？”

“凡是我本身没有的东西，”他没什么胃口，碗里的粥还剩一个底，却怎么也吃不下了，“病毒与药物、碎木刺与假体，什么都不行。”

过敏和药效其实并不冲突，但假如病毒迟早会被排出去，多吃一种药物反而会平添痛苦。

“那么，我的信息素还有你以前做过的实验，”降谷零的声音不算响，还带着些许安抚的语气，“按照你的说法，它们本不应该成功的。”

这其中有不能告诉零的部分，静冈静抿起唇，看向从刚才起就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的小守。

小孩只用疑惑的眼神回望他，静暗自叹口气，又是只有自己记得，连被他人拆穿的可能性都没有。

昨夜他脑子里只有逃避，很多事情只要他不愿意，就绝不能被想明白，宛如不切实际但又确实发生的乌托邦，有不少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才变得清晰起来。

于是静冈静终于开口：“我也曾经困惑了很久……听我讲个故事吧？”

降谷零想了想，点头：“好。”

“30年前，实验室出产了一种新药物，成品的最后一步，是让一名编号为1264的10岁试验体试药……”

降谷零注意到小守对这个编号有反应，且显然是恐惧多过熟悉，他没说话，只是继续为静按揉太阳穴。

“药物效果不够稳定，试验体在呕吐后迅速陷入休克，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世界有个人趁乱跳海，溺水昏迷。”

信息素在空气中飘荡，疑惑和犹豫被逆流递送到彼此身边。

“溺水的人在休克的孩子身上复苏，此后自然也就替代对方活了下来，直到3年前他突然发现那孩子还活着……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早就走过三途川的小家伙，结果有一天突然冒出来，反复说着想要活下去之类的话，”静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第一次意识到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

几百年的经验积累不是吹的，他自信要是现在去演电影，得个奥X卡奖肯定是轻轻松松，但信息素总会露出破绽。

静好几次看向儿子，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传递来的情绪始终微弱，太平静了，降谷零直盯着静的眼睛：“你是说……守？”

他捏着勺子，微微点头，眼中不掺虚假。

“他既是这个身体‘本身’应该有的东西，也不介意接纳任何异物，”静停顿了一下，垂首露出一个颇为自嘲的笑，“阿喀琉斯一回头，突然看见了自己的脚后跟，可它明明一直在那，怎么能没有发现呢。”

“欧文曾经说你向他要过感冒药，”零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是为了试验这个？”

“你们怎么还聊这个……”某人有些心虚，“我只用了很少的分量。”

降谷零没有骂他，手也没停，但信息素之间的情绪已经向他阐明了一切。

静冈静拽下那只手，把自己的手指塞到零的掌心，降谷零就习惯性收拢手指捏了两下，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静用简单到如同给婴儿塞奶嘴一样的动作给安抚了，一时间竟无语到生不起气来。

要说没有疑点是不可能的，静既然接受了自己能死后穿越世界的事情，又怎么会惊讶于“神神鬼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有小守的反应也很奇怪，静说自己吓坏了的时候小家伙的眼里明显有担心，可小守连3岁都没有，真的能听懂这些内容吗？

最重要的是，这份“纯粹”既然是跟随静一起到来的，不受躯体的限制，怎么就一句也不提灵魂之类的东西？

那唯有一个解释，静心里清楚原委，他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静冈静可太明白这家伙的想法了，想要完全瞒住是不可能的，他磨了下后槽牙，算不得多坦荡地开了口：“很多事情我是昨天晚上才想起来的，别追问，我可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守住秘密的。”

降谷零皱眉，视他的警告为无物：“可你明明离开那个世界了，也就不用担心泄密了吧？”

静冈静用手臂撑着头，没有回答，降谷零就当做是他默认了。

“跨世界也需要保守的秘密……静，你难道……不是第一次死亡吗？”

我对他太宽容了吗？不该让他继续问的。但他可是降谷零诶。

静冈静有些走神。

“守，”降谷零其实不是很敢相信这个，“是不是知道自己出生以前是谁？”

有些困，静冈静缓缓眨着眼看向降谷零：“……嗯。”

降谷零看向自家儿子，倒吸了一口气：“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试验体小孩？乌丸静本人？”

“不对，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名字，他可不是乌丸静。”

“名字……”降谷零想起昨晚的梦，“这么说，我昨晚其实也梦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难道那与你有——”“零！”

椅子抵着膝弯在地板上磨出刺耳响声，小守被吓了一跳，他弯下腰，面无表情地与另一张惊愕的面孔贴地极近。

“零君，不惜一切代价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眼神与语气警告零，他不想让降谷零卷入无端的危险，这可是他堪称漫长的人生中唯一的爱人。

“我自己的事情都可以告诉你，但秘密就是秘密，刚才的那些话……不能有下次。”

降谷零几乎是整个僵住了，静从前总是会叹口气然后用那种“拿你没办法”的眼神将大部分事情和盘托出，因为就算他不说，降谷零也有办法自己查出来，但这一次，追寻与探索却似乎代价高昂。

“静，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啊，假如没有小偷，警报器就不会响，多简单的连锁反应。我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恢复这些记忆了……”他垂首阖眸与降谷零额头相抵，语气也变得柔和，“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爱你和守，从来就没有理由，只是见面的第一眼就认定了。”

“静，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静悄悄弯起唇角，抬起头又蹲下抱了抱拽着他裤腿的儿子。

飘在空气中的是浓重的爱意和担忧，降谷零伸手揉了揉静冈静的脖子，又把另一只手搭在小守的头顶：“我会一直在这里，守也是，不用害怕。”

只不过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孑然一身的人才能做到真正的无所畏惧，偏偏只有动荡与异变才会催动绘本使他恢复记忆，家人会是使他在对峙中让步的最不可控的因素，他害怕自己最终会感情用事。

那是不可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只限制于他的一念之间。

还有这个死后复生的问题，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定有问题。

在胡思乱想中，静冈静打了个呵欠。

降谷零先是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后来才想起来买了体温计，水银的体温计测温要静置一回儿才能测出温度，静冈静含着体温计差点在餐桌前睡着。

吃了顿饭，结果体温不降反增，这会儿竟然升到38摄氏度了。

降谷零用水清洗干净体温计，随手甩了两下让水银回归原点：“再去睡会儿吧，反正是周末，小守也不用去幼儿园，有什么事情我会喊你。”

“好。”

“对了，你的手机先前有人发来消息，记得看。”

静冈静在进房间前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困顿地向床上倒去。

.

作者有话要说：静是个狡猾的人，他看上去好像东漏西漏讲了好多有关秘密的事情，实际上但凡有关绘本的一个字也没提，唯一一次警告了零就是因为那个梦境是动用了绘本的力量，这个问题接触到底线了。

以及！我终于把小守的暗线填了，这小家伙第一次出场还是在第19章，没错，那个在静的梦里说想要活下去的就是他！

铺垫真的铺到头了，第一次写这么长的连载，总算是过半了！冲冲冲搞主线！求评论！爱你们！